徐歸遠逗他:“你再仔細看看。”
他說得輕鬆風趣,柳官也放下了些戒備,又伸長脖子瞧了一眼,驚疑之色愈濃:“蟄蟟皮?”
“書上管‘蟄蟟’叫‘金蟬’,”徐歸遠頗有幾分循循善誘在身上,“小柳猜猜我拾這些是為了做什麼?”
許是這東西遠遠超出了柳官的認知範圍,此刻,他竟然沒發抖、沒哆嗦,好好地看著徐歸遠,一雙眼睛黑得發亮:“金、金蟬,蟄蟟,蟄蟟皮……”他臉上透出幾分思考的神情來,試探著道,“生藥鋪、鋪裡,收的金蟬衣……”
“我們小福星好聰明。”徐歸遠不吝誇獎。
柳官原本枯黃的臉唰地一下紅了,他看了一眼徐歸遠,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在跟誰說話,急忙退開了一步。
“金蟬衣是一味藥材……”徐歸遠也不管柳官有沒有再聽,自顧自地將此物的藥效簡單講了一遍,然後又道:“隻是這東西不能直接賣,還須沸湯洗去泥土,摘了它的翅、足,頭,漿水煮過,曬乾了,這才能用。”
“鍋、鍋裡有燒好的水。”柳官急忙道,“飯、飯也好了。”
的確已經日色向南。徐歸遠讓柳官將蟬蛻放在大木盆裡,倒上熱水浸泡著。等他們吃完飯出來,那蟬蛻上的泥沙,也都儘數脫落、沉澱在桶裡了。
軍中製藥都粗糙,到此也就算洗過了。然而,徐歸遠是要貨賣的,不肯敷衍馬虎,又讓柳官取淨水來,他又仔細搓洗了一遍。揉搓之間,蟬蛻的足已經差不多脫落了。
“我、我來吧。”徐歸遠的動作笨手笨腳的,柳官在旁邊看著,就忍不住道。
“這可不是洗衣裳。”徐歸遠就笑,“這東西就跟螃蟹似的,尖利著呢,你那嫩嫩的小手,倘或劃破了一點半點,叫我怎麼有臉做男人呢,故而還是我來。”
柳官訥訥地,握緊了手,大拇指卻不自覺地,去摸索著手心那凹凸不平的傷疤和喇人的老繭。
洗完了,就是兩個人一起坐在院子裡,一個一個摘蟬衣的翅膀和頭。
“好生繁瑣,五十文一斤虧了。”徐歸遠累得手指酸疼,一麵做活,一麵歎氣,“小柳,等集日咱們到了鎮上,你就假做河東獅,罵我一頓,說我賣虧了,如今非八十文一斤不賣雲雲——咱也勒掯勒掯他。”
柳官“啊”了一聲,惶恐道:“我……我……”皮匠想一出是一出,他卻是做不來的!
“沒事沒事。”徐歸遠怕這樣一句玩笑話,又把柳官嚇到,急忙就笑道,“我說著玩的,到時候有我呢。”
“哦,哦。”柳官聽上去果然鬆了一口氣。
十來斤蟬蛻,足足近一萬個,除了打發柳官喝藥,兩個人忙了一下午,才將將收拾完。這期間,柳官被強令歇了兩回,徐歸遠卻是一刻沒閒著。這之後,柳官又燒了一鍋水,再把蟬衣徹底洗過一回,使簸籮勻稱盛了,丟在日頭底下曬著,方才算完。
“晚飯不要做了。”徐歸遠累得不行,也心疼柳官跟著忙活,見他還要抱柴燒火,急忙就拿出幾個錢來給他,口中道,“方才我聽到外頭有賣大餅、麵魚的,你拿幾個錢,出去買些家來,咱就著鹹菜湊活一頓,等賣了金蟬衣,再吃點好的。”
大餅即為烙餅,高檔的如純白麵油酥蔥花的,便宜些的如三合麵的,雖說還是高粱麵、豆麵居多,但因添了一成白麵,頗實惠耐吃,也刷一點點的豬油、餅裡也有蔥花。至於麵魚,則是手掌寬的大油條,口感相對較軟,並不脆生。
柳官猶猶豫豫地站住了。這兩樣東西,在莊戶人家眼裡也算是美食。雖賣得不如帶餡火燒貴,但大家夥都是土裡刨食,家家戶戶都是可丁可卯的,一文錢掰四瓣花都嫌不足,缸裡既然有黍米粗糧填得飽肚子,做什麼天天去買細米白麵的。
就是大手大腳的皮匠,沒傷之前,也隻是十天半月地,才肯花兩個銅子子兒買點回來享用——柳官當然是一口也吃不到的,不惟吃不到,他還得替皮匠備下兩碟精致點的小菜、燙一壺村口酒鋪買來的壇酒。
額,皮匠傷過之後,好像……更加大手大腳了。
柳官隻得走出門去,正看到做買賣的驢車停在街心,旁邊圍著幾個媳婦、夫郎,拿錢的拿錢,提麵口袋地提麵口袋。
“這位小官人,是買呀,還是換呀?”趕車的大嬸遠遠看見柳官,熱情地招呼道。
“買……”柳官定了定神,往前趕了兩步,卻還是不敢大聲說話。
正跟大嬸討價還價的幾個街坊都扭過頭來,裡麵赫然有卷著袖子、叉著褲腿的揭青穀。
“柳官,快過來,我剛想說,要多買一斤,叫你上我家吃點哩。”他招著手,就跑過來,把柳官拖到驢車跟前,“彆跟皮匠說,省得歪扯。”
“喲,趙三家的,瞧你這忙的,你不是嚷嚷皮匠三茶六飯,好生地供著他夫郎麼,你還跟著摻和什麼。平日裡自家吹牛皮也罷了,怎麼還替旁人吹起來了。”胡婆子的兒媳婦胡大嫂也抱著孩子在那裡買餅,聽了這話,登時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