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歸遠也還了一個禮,柳官愣愣的,並不知道小哥兒家該行什麼禮,這樣細致的東西,是沒人教他的,他隻會磕頭。
可皮匠說,進這家的門,要拿起架勢來。既然如此,那就是……不能磕頭的吧?
“請小官人裡間去,我那裡有極好的柑橘桂花甜茶。”好在,少女極為熱情,沒讓柳官尷尬,就上來拉著柳官進內室去了。
外邊,徐歸遠和李楨也各自歸坐,敘了名字,論了序齒,互通了祖籍。
原來,這位李公子是江南人,祖上世代行醫,後因戰亂(PS,江南一戰還是徐歸遠帶兵打的,慚愧慚愧)逃奔到相對穩定的江北,後定居與徐歸遠等所在的潭墨縣。
這期間,李家祖父和父母均不幸離世,留下十一二歲還不太通醫理的李楨獨自拉扯幼妹,隻得依附父親生前好友過活。三年前,李楨考上秀才,做了廩生,又尋了一個好館做先生,這才漸漸地支撐起門戶,遂就將經年積攢並伯父家小姐相助的兩份銀子,計較著開了這生藥鋪。
說到生藥鋪,這才說起了金蟬衣。徐歸遠見他為人頗善,待客也有方,一個廩生相公,並不因徐歸遠是個莊戶農夫就輕視,反而極為客氣,所以,他就毫不客氣地把萬春堂的事情說了。
“……原以為他家也是救死扶傷的好人,所以才同他做生意,誰料本等不循良,硬要用芋頭葉換金蟬衣。維周你也曉得,那芋荷雖能入藥,炮製起來哪裡有金蟬衣費時費力的!這時候,又聽說了鎮上有新藥鋪,我心中便澄然了,曉得定是他家使了什麼手段,買儘了這周邊的蟬衣,又買通陳家裡應外合,將咱們鋪子弄了個‘猝不及防’,明日等開張,一定要上門尋釁,好弄壞杏林回芳的名聲,日後才好擺布你們兄妹。猜到這裡,我沒敢等著,即刻帶了內子上門,將餘下的八斤蟬衣奉上,好解一時之困。”
徐歸遠一邊說著,一邊就把背簍往李楨那頭推了推。
以上的長篇大論,自然是徐歸遠憑著在萬春堂所見的蛛絲馬跡,自己猜測的,不過,他認為應當是八九不離十。至於李楨這邊是不是知道他們的陰謀詭計,他就不清楚了,他隻是覺得自己應當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杏林回芳。
畢竟,無論他們爭鬥,還是不爭鬥,隻要杏林回芳在一天,對一家獨大的萬春堂來說,都是有害無益,不挑撥點啥,似乎都對不起那小夥計的惡言惡性!
好吧,徐歸遠承認,他是有點懷恨的心理在的。至於回春堂是不是會報複,他也已經有脫身之策——就是不能萬全,以他的身手和皮匠的體魄,帶著柳官遠走避難,難道不容易嗎?
徐歸遠是光腳不怕穿鞋的。
李楨——字維周——隻以為進來的是個藥材的商人,卻絕沒想到,是個農夫打扮的年輕漢子,這已經是一驚了。更沒想到的是,這個農夫說起話來,絕無粗鄙之語,簡潔清晰,入情入理,通似個讀過書的秀才!
他不禁肅然起敬,急忙站起身來,連連致謝:“果不其然,弟猜的與歸遠兄猜的無差,歸遠兄所贈這些金蟬衣,是救了弟的燃眉之急。”他說著,不知想起了什麼,竟突然有點臉紅,急忙又喝了一口茶,才壓下去。
徐歸遠——咳咳,他現場給自己介紹說是‘名青山,字歸遠’——聽到他用的是“贈”這個字,就也忍不住笑了:小夥子,很上道麼,看來此行所獲一定不淺了!
果然,李楨再開口時,第一句話,就要要留徐歸遠吃飯:“雇了一個好廚子,謹請歸遠兄與郎君上座,嘗一嘗再走。”
“不了。”這個徐歸遠拒絕了,“難得逢集,我與內子還有些物件要置辦,若是吃過飯,隻怕集就散了,故而隻能辜負維周之美意。”
李楨忙道:“要什麼,我打發小幺兒去買就是了。”
徐歸遠笑:“如此固然省力,隻是少了許多樂趣。”
兩人又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話,過了小半個時辰,徐歸遠就起身要告辭。李楨苦留不住,隻得叫一個小丫頭,去裡屋裡請出了柳官。
一見徐歸遠,柳官就急忙走了過來,跟在了他身後。徐歸遠細細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雖然還是怯怯的,但並沒發抖和喘息,就曉得李小姐一定是把他招待得極好,不由得心裡又柔軟了好幾分,向李家兄妹又再次致謝。
李楨則是忙著叫那小幺兒和小丫頭捧進了兩個長木盒來。先打開第一個,裡麵是一雙男鞋,一雙綾襪,一罐茶葉,一個小小瓷瓶,兩貼膏藥,還有一封四兩銀子。再打開另一個,裡麵是一個鄒紗尺頭,一個潞綢尺頭,四條極精致的手巾,一對空鏤銀花球吊著的紅穗子,一對東陵玉吊著的淡青穗子。
“那鞋襪等,是給歸遠兄的,尺頭穗子,給尊郎君,餘下的或是家用或是舍人,都好。隻是那藥瓶裡的止血散和跌打損傷的膏藥,可是我家傳的秘方,歸遠兄若不嫌棄,可留著自己用。”
徐歸遠聽他說著,簡直是大喜過望。他本來以為,破著值七八百文錢的金蟬衣,能有個兩三兩銀子的回禮,就是大幸,沒想到李楨比他想象的大方多了!這份禮,連銀子帶物事,怕是得七八兩銀子才夠!
更重要的,這可是正經禮盒捧出來的禮,這代表著,李楨在和他相交,以後,如果有什麼事,他也可以以朋友的身份,上門來請他幫忙了!
簡直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