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痛快地咬破手指,在上麵按了一個紅手印,隨即揭起來遞給柳官:“收好,不要丟了。”
柳官已經目瞪口呆。還是揭青穀先反應過來,搶過那張生死狀,橫來豎去地看了兩遍,就揣在了自己懷裡,哼唧:“嗬,誰曉得你寫了甚,待我尋個識字的念給我聽聽,再做處置。”
徐歸遠點頭:“這是應當。”於是轉頭繼續與趙秀年喝酒,不去看柳官激動得泛紅的臉頰。
一仰頭,一杯烈酒又灌下肚,徐歸遠輕笑。
有了這個白紙黑字的保障,柳官應當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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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吃得算是賓主儘歡。或許是喝了點酒的緣故,徐歸遠格外困倦,回家之後,倒頭就睡。睡夢正酣的時候,突然一個驚雷,好似萬鈞之力,任你上哪去會的周公,這會子也不由得意識回籠。
徐歸遠睜開眼睛,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雨來了。
已經八月初了,這雨,算得上是秋雨。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這第一二場,是尤為明顯的。徐歸遠披衣起來,就走到炕邊,想看看柳官被子蓋好了沒。
然而,甫一靠近,他就感受到逼人的熱度,不由得大吃一驚,心口嘣嘣直跳起來,忙回身娶了油燈來撥亮,湊到柳官枕頭邊上一看,隻見他正仰麵躺著,兩頰嫣紅,雙目緊閉,嘴巴微張,鼻翼費力地翕張著。徐歸遠將手在他額上一試,隻覺燙得驚人。
這麼大好的日子,柳官卻發燒了!
更令人驚奇的是,這小家夥微紅的左眼角上,此刻,清晰地浮現出了一顆小米粒般大小的紅痣,紅得幾乎滴血。
徐歸遠張大嘴巴。
他重生第一日起,就從皮匠記憶中得知,柳官沒有孕痣,這也是井家這個“書香門第”肯把小哥兒嫁給窮皮匠這樣“下三濫的人”的原因之一——古書上相信,孕痣通精血,沒有孕痣,則是無法生育,或者極不好生養。既然是這樣的人,那麼再能乾,又有什麼用?還不如他四弟井桐癡傻時的行情,隻因井桐的孕痣大、圓、紅,一看就是好生養的相。
也從側麵說明,皮匠是多麼愛井桐,才心甘情願,娶一個不生養空有臉蛋的小哥兒。
可徐歸遠對這相麵之說嗤之以鼻,也不在意女孩或小哥兒可生養否。他覺得,自己不愛的,自然沒有那種勾當可做,既如此,生養不過是空談。若是有自己心愛的,自然就做起情種來了,那麼即使自己沒有後代,那天下的情種難道還有斷了的麼?此衣缽永世可傳。
當然,現在都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徐歸遠敲了敲腦殼,轉身跑去敲趙家的門:“勞煩看顧小柳,我去請郎中。”
揭青穀大半夜被吵醒,本是一肚子起床氣,一聽是柳官病了,急得衣裳鞋子胡亂穿上就跑出來了,蓬著一個頭,在柳官炕前跳腳:“你忘了你是怎麼得罪李郎中的麼?這麼大雨,又是下黑,他除非要做你兒子,否則怎麼肯來呢!還是叫我當家的去,求他來救命。”
趙秀年也連連點頭。
徐歸遠不答應:“不可,我跟他的疙瘩若不解開,雖則他是好人,卻也怕他行醫時難以靜心,到時候哪怕耽誤一點都是大事。你們放心,我有辦法叫他心無芥蒂地來,你們看著柳官就是。”
說完,也沒打傘,就衝了出去。
一刻鐘後,李郎中家的大門被重重扣響。大雨中,這聲音自然弱不可聞,好在他家裡養著狗,聽到敲門聲,就在院子裡狂吠。
“這狗發什麼瘟病了!”李娘子睡得正熟,猛然間被吵醒,氣得夠嗆,朝外一聲怒吼,狗叫聲沒止,卻把李郎中叫起來了。
“不要嚷,怕是有人急症。”李郎中起來披了衣服,提著一個燈籠就要出去,“咱們醫者父母心,除了皮匠那等茅坑裡的石頭,不敢沾染以外,其他人家裡出事,總要去瞧瞧的。”
他一麵跟娘子說著話,一麵就走出了門。燈光一晃,照明來人,李郎中和李娘子同時沉默了。
李郎中反手就要關門,卻被一隻手掌生生卡住。李娘子怕傷人,急忙叫他先開了門,冷邦邦地對來人道:“皮匠,三更半夜的,你打扮成這模樣,是要來尋甚麼仇?”
來人正是他嗎最不想見到的徐皮匠,隻見這混球也不知發什麼瘋,赤露著上半身,背著兩條交叉的荊條,正直挺挺地單膝跪著:“李先生,李娘子,往日是我糊塗,多有衝撞,今日特來負荊請罪,望二位海涵,救我內人一命!”
李郎中一看到他,就渾身骨節疼,往後躲個不住,連聲道:“豈敢豈敢,上次看了你夫郎半截膀子,差點了卻我這殘生,這遭你另請高明罷,我是不能夠的了!”說完就又要關門。
徐歸遠死死地抓出他褲腿:“先生!縱使徐某有錯,內子何辜!”
李郎中被他扯住,走動不得,罵道:“他不殺伯仁,伯仁難道不是為他死的?你當時幾乎壞了我的清名,到現在還傳為笑談,叫我幾乎無臉見人,你現在還叫我去醫他,是想做實我這不軌的罪名麼!”
“先生,”徐歸遠苦苦哀求,“這次徐某絕不會犯渾,還請先生少動仁心,救救他吧!”
大雨如瀉,徐歸遠渾身濕透,額前發絲縷縷分明,身形卻屹立不倒。他嘴裡哀求著,也不說彆的,就直說柳官這一輩子是多麼可憐。
李娘子有些心軟了,她拉了拉李郎中的胳膊,低聲道:“李大哥,你去吧,看在那柳官實在沒罪過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