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官卻似乎已經聽不見旁人說什麼了,他兩眼發直,目光緊緊拴著那張紙,貝齒緊緊咬著嘴唇,已經見了殷紅血洞!揭青穀又把那紙往前鬆了鬆,他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掙脫出一隻手來,猝不及防地一把將那黃紙奪過來,蜷縮著摟在了懷裡,不動了。
揭青穀嚎啕大哭,徐歸遠也紅了眼眶。
一夜難眠。
兩三個時辰後,天色才亮,徐歸遠就拿著錢套上騾車,跟李郎中進了鎮上。李郎中要去請萬春堂坐堂的老郎中,而徐歸遠則要去杏林回芳,看看能不能再請一位名醫。
令他沒想到的是,杏林回芳的那個小廝就在門口刷馬,原來,他正要出去打聽打聽徐歸遠家住何方:“……還需要些金蟬衣方才耐得到臨縣送來貨,徐爺這麼匆匆的又是什麼事?”
徐歸遠這時候當然沒空跟他談生意,三言兩語,將柳官的危情說了一個明白。小廝一聽,也替他著急,放下馬就進了屋,不一會兒,還沒穿戴好的李楨匆匆走了出來,後麵還跟著一個眉眼冷淡的中年婦人和一個小哥兒。他過來,也沒跟徐歸遠寒暄,直截了當道:“弟雖然是家學淵源,但因父祖早逝,學藝不精,不敢添亂。這一位雅姑姑是內科的高手,就讓她帶著徒弟隨你們去一趟,診金弟自付。”又問徐歸遠銀錢是否湊手,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方才放他們去了。等到萬春堂,卻得知張老郎中一早被派去某員外家看他第十八個小妾去了,隻得接了李郎中回返,在路上又遇見了一個遊方的郎中,遂一並帶上了。
就這樣,李郎中、遊方郎中以及雅姑姑三堂會診,紮針、艾灸、灌藥、洗身,又催吐了兩回,一直折騰了一個時辰,柳官喘息見穩,高熱稍減,但手中緊握著的那份生死狀,卻還是半點都沒鬆開。
“痰已吐出,氣血也不沸,這回性命無礙了。”雅姑姑滿頭是汗,讓徒弟收了針。
李郎中和遊方郎中眼巴巴地看著那套針,語氣裡滿是崇拜:“姑姑好手段,不是我等赤腳郎中能比的。”若是能跟人家學個一二……
當然,現在都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趙秀年自去送雅姑姑和遊方郎中。雖然李楨說了並不用徐歸遠操心錢的事,但後者還是取出二兩銀子來,各自送了些做謝禮。接著,徐歸遠、揭青穀和李郎中、李娘子,有在炕前守了一個多時辰,才見柳官睫毛一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揭青穀喜極又泣,自從進了這門,他的眼淚似乎就沒停過。
柳官雖醒,麵色慘白,氣息孱弱,躺在那裡難以說話,隻是嘴唇翕乎著,眼角的紅痣已經褪色到看不出來了。
徐歸遠急忙讓了地方,讓李郎中診脈。
“穩住了。”李郎中就說了三個字,讓徐歸遠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經此一遭,以後萬萬不可大意了。他虧空過分,還需要好生調養,飲食上不可太寒酸,粗重活計,也不要再做了。我觀他脾胃也不甚佳,這藥湯子吃完了,可不必再吃了,我另留幾張藥膳方子與你,小心調理幾年,日後如何,我卻也說不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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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徐歸遠果然按照那方子,去鎮上買了一隻肥母雞,殺了燉成黨參枸杞人參湯,挑好地盛了一碗,揭青穀看著柳官吃了睡下。等到晚上再醒來時,精神已經好了許多,說得話了。
他醒了,徐歸遠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隻得將場子交給跟著蹭吃喝的揭青穀,自己走出到院子裡刷洗騾子。
小鳥兒這一病實在沉重,前前後後為了救命,已花了兩千六百多文錢,李楨之前送的銀子,就隻剩一兩有零了。倒不是他徐歸遠心疼銀錢,他是覺得,柳官這些日子還是得大補,銀錢不湊手是萬萬不行的。
這樣想著,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屋簷下的幾個大壇子。
這還是昨日傍黑時,他們去趙家赴宴之前封上的,裡麵裝的都是芋荷杆。這東西要做起來也是簡單,隻要把曬蔫了的芋荷杆切成小塊,緊實地碼放在壇子裡,加一勺米醋,然後再蒙上一片芋荷葉,水密封口,最上頭壓一塊大小合適的石頭,叫芋荷杆不浮起來即可。
據說,酸芋荷還有其他更好吃的醃法,但徐歸遠沒上過手,所以還是選擇了這種簡易保險的方式。
等這東西醃成,大約還要兩三天。徐歸遠撫摸著騾子,低聲道:“不然把你賣了得了,不得□□兩銀子啊。”
這癩騾好似聽懂他的話似的,吃草的動作頓時僵住了,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
“騙你的。”徐歸遠笑,“把你賣了,誰替小柳代步啊!”
但沒錢還是不行的。徐歸遠歎口氣,正在糾結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頭一陣敲門聲:“徐爺,徐爺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