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呼徐歸遠“爺”的人可不多,不用多想,徐歸遠就知道,來人與杏林回芳有關。他打開門,隻見一個細長條的黢黑小子站在大門前,手裡提著些物事。
“俺們大爺打發俺來的,”黑小子雖然是滿口鄉音,但為人頗伶俐,泥鰍式鑽將進來,一麵說著,一麵就往屋裡瞅,看得見隱約兩個人影,就道:“徐爺家裡還有旁人呀?”
“是內子的好友。”徐歸遠就道。
“那……”黑小子有些猶豫的模樣。
“小兄弟這一定是有話說,可惜家裡實在沒地下腳。”徐歸遠頭一次覺得自己這屋子實在是太狹窄了,壓根不曾考慮過待客這回事,從側麵也印證了原主之前的人緣。他隻得將黑小子引到灶房鍋台下,取了馬紮來與他坐,語氣裡滿是歉意。
“那怎麼敢。”黑小子極客氣,眼珠子沿著灶房轉了一圈,就不動聲色地收回了,將手裡的盒子往前送了送:“俺們大爺說,咱家裡官人這回病虧,他也幫不上什麼忙,這裡有東西,徐爺拿去給官人補補。”說著打開盒子。
徐歸遠也沒多說什麼,接過來往裡一看,裡麵是碼放整齊的幾十個小黑薄塊,上頭黏固著花生碎、核桃碎、紅棗碎等,正是徐歸遠在京中見過的阿膠糕,補氣益血是最好的。
正是柳官所需之物,徐歸遠沒跟他客氣,千恩萬謝地收了。收完,見這黑小子還穩如泰山,曉得他還有事要說,略一思忱,想起今早去店裡請人時的場景,也就明白了:“小兄弟,你家大爺還要金蟬衣?”
黑小子正要說這事,徐歸遠主動開口,免去他許多麻煩事,於是就嘰裡呱啦地小聲講了起來。
原來,徐歸遠送去金蟬衣後的第二天,杏林回芳開業。果然不出所料,才放完鞭炮,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夥子壯漢來,一個個手裡拿著的藥方子上寫得都是十成十的金蟬衣!雅姑姑出來看了方子,直言說全都是胡寫,要與他另開,這些壯漢哪裡肯依,叫囂著按方抓藥,一副吃定了新鋪子沒貨的模樣。
李楨出來又勸了一回,做足了架勢,引得一街筒子的人來看,也讓這夥子閒漢越發囂張,最後,就在他們氣焰最盛的時候,啪的一下子,甩出一袋子金蟬衣來,當眾開始配藥。他那妹子,還在旁邊介紹呢,說他家的藥材都有存貨,就是百千個人來買,都耽誤不了。
壯漢們全傻了!萬春堂的掌櫃也傻了——原來那小夥計從徐歸遠這裡吃了虧,放跑了金蟬衣,壓根沒敢跟掌櫃的說,所以,他們找去的閒漢,那是按照“杏林回芳一點金蟬衣都沒有”的情況準備的。
徐歸遠聽得直樂,今日鬱結一掃而空。
“大爺說,昨兒他們家去,痛定思痛,這幾日是一定要來繼續找茬的。這俺們店裡的金蟬衣還有個三斤多點,頂多撐過今日,明日還不曉得怎麼整,本來一大早就要來找徐爺你的,又突然曉得官人病了,大爺就沒叫我們上門。”
徐歸遠算是聽明白了,不過,他也有些無奈:“我這裡一時半刻,卻也籌措不到炮製好的金蟬衣了,之前送去的那七八斤,就花了兩三日的功夫。”
黑小子的臉頓時沮喪地皺了起來:“果然還是沒有。說實話,我們店裡也在加班加點地趕製,隻是人手少,原材也少,總是不夠。唉,沒奈何,隻好大張旗鼓雇人去尋了。這其實也是個法子,隻是……”
隻是什麼,他沒說,徐歸遠也明白此弦外之音:隻是,這可是個難得地讓萬春堂折兵損將的機會。如果雇了不認識的人,漫山遍野地尋,這一晚上也能尋到些,可萬春堂知道了,肯定就不會在這事兒上繼續找茬了,那對於杏林回芳來說,就失去了一個下套的機會。
何況,此刻不將他那黑心徹底剖出,若待來日,還不曉得他要生出什麼彆致的壞心思來呢!
徐歸遠自覺受過人家恩惠,這時候是不能放著不管的,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先回去,買兩個上好的燈籠與我,我今晚去尋,明日過晌給你們送去。”
“可是徐爺昨晚就沒睡好……”黑小子很擔心。
徐歸遠就笑了:“這不消慮,當年我行軍……咳咳,我年輕的時候,連著兩三天不睡覺,次日照樣上陣,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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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黑小子,徐歸遠就拎著阿膠糕往裡屋走。
“方才誰來了?唬得我都不敢出去做飯。”柳官有了活氣,揭青穀那秉性又回來了,說話又惡聲起來。
徐歸遠趕緊把阿膠放在炕沿上,打開,拿出一片來給揭青穀,又拿出一片來給柳官:“鎮上的阿膠糕,最補的,快來嘗嘗。”
“阿膠?!”揭青穀又瞪大眼睛,頓時覺得眼前這一片黑不溜秋的東西都放金光了,“這東西咱鎮上可是沒有賣的!”毫不客氣,扔進了嘴裡大嚼起來,“我可得補補,昨晚嚇死我了。”一麵吃一麵不忘催柳官,“你也快吃。”
柳官抬起眼睛,看向徐歸遠,眼神中沒甚畏懼,倒是疑問更濃些。後者不好當著揭青穀的麵跟他說明來龍去脈,隻得含糊道:“杏林回芳拿來的。”
柳官咬唇,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想明白了,就“啊”了一聲。緊接著,他低下頭,輕輕嗅了嗅那片阿膠糕,這才小心地咬了一個角下來慢慢地吃。
而吃完那一片的揭青穀,又開始鬨其他幺蛾子。他湊近徐歸遠,眼神亮晶晶的:“皮匠,告訴你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柳官這一燒,把嘴燒好了,說話不結巴了!”
徐歸遠:!
他欣喜若狂,早就知道柳官不是天生的結巴,果然他眼光不錯!於是投向柳官的目光,都是極其熾熱。
“快點,說兩句話,給你混賬卷的漢子聽聽!”揭青穀迫不及待地推柳官。
柳官被這倆人如狼似虎的眼神嚇得往後退了退,本來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說、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