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府 嘗試拿捏身份(2 / 2)

多餘的水液從筆畫裡暈染開,受重力的作用,相當一部分往下蜿蜒。

這一手字,剛則鐵畫,媚若銀鉤。

錢多多深深看了莫浼一眼,轉頭挽頭發。

莫浼見錢多多沒再說話,重新倒了熱水來給錢多多洗澡。

哪怕此處水汽升騰,隨著時間推移,字跡也漸漸變淡,部分已經消失不見。

“是你自己取的?”

莫浼伸手解開錢多多中衣,突然聽到發問。

已經開始後悔剛剛寫字沒藏拙的莫浼手一抖,紐扣都沒解開。

她臉上帶了幾分不自然:“是。”

“怎麼想過叫這個?不要沾染什麼?”這年代,這階層,讀書識字的男子都不多,何況生存空間更小的女子。

“奴婢原來叫小梅,和二姑娘的八哥犬重名了。”

“哦,你說錢韻那隻哈巴狗。”

“……”莫浼差點笑出來,一瞬間分不清錢多多是說錢韻是哈巴狗還是錢韻的哈巴狗。

“你不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嗎,怎麼進來的,今年幾歲了?”

“奴婢今年十歲,家裡遭了難,和含羞她們一批進府的。太太遴選後,讓二姑娘先挑,二姑娘挑了含羞。”

很合理,長相上,含羞比莫浼差得不是一點。

“然後呢。”

見錢多多有追問下去的意思,莫浼有些無奈。

“本來想留著給四姑娘挑,奈何菊姨娘勸著老爺,說,’太太選出來的丫頭,不拘哪個都是好的,奴婢自己不過是下賤人,隻求給五姑娘六姑娘行個方便’。”莫浼瞄了她一眼,這丫頭時時不忘察言觀色,“老太太也發話’既這樣,沒道理讓三姐兒空著,小孩子金貴,都挑一個吧’。”

“真是惟妙惟肖。” 錢多多都能想象各人的語氣。

“這許多女人家,讀書都是奢侈,可不就隻能鸚鵡學舌了。”

“你很不服氣?”

“奴婢失言。”

“實話罷了。”錢多多本來想聊聊天,放鬆一下緊張的心情。至於為什麼緊張,錢多多看著莫浼褪下自己所有衣物,給自己濯洗身體。

不要慌,不要慌,將來要結一門好親事,享受榮華富貴,要是連受彆人跪拜、彆人伺候洗澡都不習慣,怎麼成為“人上人”。

聽說之前就有人把女孩兒的衣物當著許多同性的麵剝除,幫著洗浴,根據反應來看是不是常年有人服侍。

莫浼才十歲,提水倒水已經折騰快一個時辰了。

錢多多拿起胰子往自己身上搓,門外傳來蜜蠟輕輕的聲音:“莫浼妹妹,熱水我放隔間裡啦。”

“多謝蜜蠟姐姐!”莫浼的聲音透著驚喜和放鬆。

“隻管給姑娘接著用,我繼續從廚房提來。”

錢多多想著要不然彆泡澡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莫浼道:“有勞姐姐們,我直接衝洗乾淨就好了。”

“姑娘!奴婢應該的!放心吧,泡澡水都給您整好。”莫浼這捧場程度令人咋舌,難道是孫媽媽入職培訓做得太好?

衝洗乾淨了,眼瞅著奔木桶去,被莫浼一把攔住:“姑娘再來一遍,奴婢給您好好搓搓。”

第一遍已經搓紅了喂!自己這皮膚實在算不上好,膚色偏黑還透著粗糙。這皮糙肉厚的都給莫浼搓成這樣,錢多多都懷疑下一秒上的不是浴桶,是蒸鍋。

終於,泡到浴桶裡的時候,錢多多舒服地呻?吟一聲,解開頭發,把自己絕大部分浸在水裡。

莫浼在門縫對蜜蠟說著什麼,不一會兒,蜜蠟從外麵遞過來一個布袋子。

莫浼獻寶似的拿過來攤給她看:“奴婢托蜜蠟摘了些桃花瓣,給您撒水裡。”

錢多多笑問:“為什麼?”

“小姐要有小姐的氣派。”

“好,多謝。”

“奴婢應該的。”莫浼真是…周到。古代人賣身契簽了以後真的這麼積極嗎?

“所以,你被剩下來了?”話題再次繞回去。

“是。”

“長得太好看了吧?”

“……姑娘取笑奴婢。”

這不是取笑,錢多多評價還是走心的,她和莫浼站在一塊兒,不知道的還以為莫浼才是大小姐。這眉目如畫,氣質透著疏朗,雖然還有一些孩童稚氣,也難掩玉石一般的美人坯。

莫浼就有些忐忑,四姑娘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莫不是也不要她?

隻聽錢多多開口:“那名字又是怎麼回事。”

莫浼沉默一小會兒,還是描述道:“老太太說,’剩下那個便放我這邊,回頭給多多使,順便看看性子’。奴婢上前叩頭,’小梅謝過主子們’。”莫浼又忍不住瞄了一眼錢多多,發現錢多多正盯著她,仿佛說書人講到精彩處,“二姑娘就笑道,’小梅這個名字換了吧,和我要起的重了呢’。”

錢多多恍然,模棱兩可的意思,讓人以為她要給自己的侍女起“小梅”這個名字。

莫浼這次不用錢多多催,直接講下去:“這本是一件小事,過了也就丟開手。直到一日在太太處擺飯,二姑娘叫含羞倒茶,估摸著也有人疑惑,但都沒開口問。不多時,門外跑進來一隻小狗,二姑娘又說,’含羞,正要吃飯呢,把小梅抱下去’。奴婢那時候正在太太處傳達老太太的話,老太太這兩日要誦經禮佛,免了小輩們的請安,飯菜也要全素的。二姑娘此語一出,眾人有的覷著太太,有的看著奴婢。太太道一句’這就安排’便讓奴婢退下了。聽蜜蠟說,太太心裡未必喜歡,但也沒有斥責二姑娘。”

錢多多聽後讓莫浼退下,吸一口氣沉下身子,整個人沒入水裡,閉不住氣了就上來喘口。

一邊如此循環動作,錢多多一邊開始梳理錢家的人物。

錢老太太,戰亂饑荒年代其他子女遺失,如今與錢父錢母生活。

錢父,錢德來,錢家家長,娶錢母秦氏,與如今的鎮國公府有遠親。

錢家有六個小姐,早夭的大小姐錢韶、二小姐錢韻和行四的自己是一母嫡出,三小姐錢歆是霍姨娘所出,五小姐、六小姐是菊姨娘所出的雙胞胎。

人口不多不少,但沒生養男丁,在這個把重男輕女看做理所應當的社會足以讓錢母頭懸梁錐刺股。

然而,錢母離哪怕現代高齡產婦的標準也不遠了,本來對納妾咬牙切齒的態度也軟下來。

男孩兒也不是從來沒有,據說霍姨娘曾有過一胎,奈何福壽不深。

錢父年紀還要大錢母兩歲,不說錢老太太,他自己也不免著急。

但對錢母還是有感情的,又很在正事上下功夫,自道家業不興,兒孫旺盛也容易捉襟見肘。

當年逃荒出來的一家人,也做起了老爺太太。

錢母,如今自己吃著補藥,另著手物色老實好生養的丫頭。對於兩個女兒,錢韻彌補了失去大女兒的痛苦,錢多多卻是到處求神拜佛對性彆寄予厚望的孩子。

生下來一看,錢母就沒忍住放出了悲音。

若沒有親生的兒子,掙再大的家業又如何?錢母甚至在錢多多更小時候一回睡覺,沒掌住小聲哭了出來:“若不是……便讓你成為宗廟祭祀守灶女也是好的。”

錢多多有心往這個方向發展,奈何錢父錢老太太甚至錢母還是對生兒子有特彆的執著。同時,在第三胎壓了太多期望以至於太過失望的錢母對錢多多就不如錢韻那般寵溺。

大環境如此,再加上,亂世荒年,男丁多的家搶糧食真是一把好手。

“姑娘,水可是要涼了。”莫浼的聲音從門後傳來,提醒了錢多多。

哪怕夏天水涼得慢,也不要泡太久。

“進來吧。”

錢多多一出淨房就直奔架子床,湖青色帳幔垂下,沒多的繡花樣子,倒也簡潔清爽。

剛靠近就被拉了回來:“姑娘好歹弄乾頭發,現下還早,有的您睡呢。晚膳也送來了,您先用著。天色已晚,等不得太陽了,奴婢去拿爐子。”

一碗高湯雞絲米線,放了木耳、香菇、乾貝,蓋著形狀甚好的煎蛋,一碟蜜色的胭脂鴨脯,一盤汆燙時蔬,香氣勾人,錢多多不由得食指大動。

不多時,莫浼進來,手上拿著一把大蒲扇。

錢多多道:“爐子呢?這天氣,麵不怎麼熱我都吃出了一點汗,我還當你要拿個火爐給我開開眼呢。”

莫浼麵有難色,強笑解釋:“不是火爐,是轉風爐,不過那爐子陳舊,不比奴婢給您扇風來得快。”

錢多多挑眉:“瞞著我讓我抓瞎麼?爐子不好用也總有個去處吧。”

“奴婢去太太那邊,說是二姑娘剛剛拿去用了。”

錢韻生著病,會讓她洗頭?

“要奴婢去二姑娘那兒?”

“不用,你做得很好,我都怕你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莫浼的笑意忍了又忍,轉身掩住,搬了竹支裹草藤的架子,調整好高度,將錢多多的頭發平鋪在上麵。

側頭看去,莫浼一手拿著大蒲扇扇風,另一手翻動頭發。

這要是冬天下麵架個炭盆,真的很像烤串的。

錢多多想著想著就樂了,莫浼顯然也想到了,與她對視一眼,歡快的笑聲就溢出了東裡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