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汗直冒，不知眼前君王心中所想，卻不敢抬起頭。

隻聽紀衡沉默片刻，最終歎一口氣道：

“想來是大理寺做事潦草，未查明真相，將愛卿也混糊塗了。”他頓了頓，又道：

“還未等複審便著急定罪，是否欠妥？此事交予燕愛卿處置便是。若真是被奸人謀害，定要複審查出最終結果才是。但愛卿下次切勿不持證物便信口雌黃了。如此，大人可放心了？”

言畢，燕鬆清麵容煞白，欲言又止，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隻得領命道：

“臣遵旨。”

“朕乏了，退朝。”

他看了一眼紀雲廷，又擺擺手不以為意道：

“宸王…留下。”

眾臣不敢多言，隻等人潮散去。燕鬆清也連忙拱手稱退。

待最後一串腳步聲遠去，紀雲廷再次拱手向紀衡行禮：

“皇兄。”

聽見這個稱呼，紀衡眼中的輕鬆才有一絲發自肺腑。他走到紀雲廷跟前，抬手拍拍其肩膀，又似不經意間拍了拍掉落其間的的塵土，他微微眯眼，悠閒道：

“雲廷，長大了。”

一句話看似風輕雲淡，卻讓紀雲廷聞言後神情緊繃，右手指尖攥緊衣側。

紀衡見他如此，嘖一聲不滿道：

“現在倒是知錯了？工部侍郎你都敢殺？是不是朕平日太縱容你了？”

紀衡怒氣微微上漲，皺眉看著他。

想要開口，紀雲廷卻發覺自己如鯁在喉，發不出聲音，便下意識跪了下去。

紀衡見狀沒有過多反應，隻是思緒萬分。他仰起頭望著頭頂嵌著金銀的殿堂，喃喃道：

“雲廷。我隻有你一個親人，我不希望看你走入不正之軌，雙手沾儘鮮血。我希望你光明坦蕩，一生自由瀟灑，不被拘泥於一片天地。”

他沒有自稱朕，不似君主對臣子的教導，更是作為兄長的忠告。

他頓了頓，又低頭看著跪在眼前的紀雲廷，下意識摸了摸他頭頂的發。

“我是一國之君，但仍是你的兄長。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知你不會走向這條路。但我若什麼都不問，以後你又當變本加厲，視我無睹嗎？”

心在顫抖。

紀雲廷隻覺指甲深深嵌進肉裡，卻不及心臟痛意的半分。

他想說很多話，我不是故意殺他的，是他叛變在先，自己同樣很難受。

但話到嘴邊才發覺統統無法述之於口。

然而也不需要他開口，紀衡右手已經伸了過來。

“起來。”

他不知作何反應，足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木訥地將手慢慢放進紀衡掌心。

他的溫度。

紀衡天生易寒，時節分明處於初秋，他手心的溫度卻似凜冬。紀雲廷垂眸，咬了咬唇。

他借紀衡的力順勢站了起來，不經意間眼神瞟過紀衡眼睛，是可以看出來的在乎和疲憊。

原來眼睛是會說話的，他想。

而紀衡本還想再說幾句，確是後知後覺發現，紀雲廷已經和自己一樣高了。

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很荒謬的念頭，於是也就問出來了：

“雲廷，年紀不小了，也是時候了。”

言畢，紀雲廷滿臉不可置信，蹙緊眉。

“若是尋到心悅的姑娘，領來給我瞧瞧吧。”他故作輕鬆道：“隻要是你二人真心喜歡，無關身份，我做主便是。”

紀雲廷身形有些僵硬，似是沒預料到這個問題。

隻是眼神堅毅看著紀衡，強裝鎮定：

“皇兄…我並無此打算。”

“早作打算總是好的。也是你的人生大事。”說著像是注意到什麼，抬手整了整紀雲廷的衣領：“領子都歪了。”

紀衡手指冰冷的觸感和若隱若現濕潤的氣息撲麵而來，紀雲廷不自在地避開了臉。

倒是身前人毫不在意，替他將領子理好又認真看著他：

“方才說的，我還是希望你能聽進去幾分。”

是哪件事？不殺人還是成家？

紀雲廷懶得細想，隻是看著眼前眉眼深邃的男人，又一時忘了作答。

待他完全反應過來，紀衡已經朝著殿外走了。

“你早些回殿。”

撂下這句後，紀衡跨出殿門，連多餘的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紀雲廷閉眼感受著他殘餘的氣息，隻覺口乾舌燥。腳步聲漸遠，他睜眼轉身望著紀衡的身影慢慢消失，與天邊殘陽相襯，獨一份的君王氣概，天下之主。意識閃過兒時的回憶，這才發覺，有些事是隻存在記憶中的。嘴角笑意蕩然無存，他下意識眯了眯眼。

要我怎樣成家呢。

我的愛明明都源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