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天上忽然漂起了小雨,坐在車上的沈卿禮突然又想起曾經的一件往事。
好像也有這樣一個傍晚,剛從國外談完一個項目回來的沈卿禮坐在宋謹戈的車上回家。
他整個項目過程中都提著一顆心,回家的路上實在太困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天邊的霞光已經消失,天色晦暗昏黃。空中正斜斜地飄灑著雨,在車燈的映照下如絲如縷。
他一側頭,就看見了宋謹戈認真開車的側臉,他的目光溫柔,眼底有溫柔的波在流淌。
那個時候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隻覺得漂泊的心一下就找到了歸處,無比踏實。
為什麼不知不覺愛上了宋謹戈?或許就是因為他總能在自己累極了的時候,溫柔地、輕輕地接住他的疲憊。
這樣的時候太多,可他太笨太遲鈍,以至於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他明明沒有察覺到對宋謹戈的愛,卻能清晰記住某些時刻。就仿佛在大腦沒有意識的時候,心先一步學會了感受。
以至於就連那樣遙遠的往事,居然都能記清楚細節。
他沒有回城西那座彆墅,也沒有回那間公寓,而是去了公司。公司繁多的事務能麻痹他的他的痛苦,讓他沒有時間去細想。
他在用工作去壓製恐懼
——永遠失去宋謹戈的恐懼。
仿佛他一旦意識到這種恐懼,就不得不直麵這種恐懼。
他隻是太害怕失去宋謹戈了,這種恐懼被他用自我安慰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仿佛隻要不見天日就能自我欺騙。
一旦某一刻停下來,他就會清晰地、深刻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可僅僅是感受到就足以讓他窒息。
他像是僅憑最後一根浮木漂浮在湍急河流上的溺水者,任何一朵浪花都可能打破這岌岌可危的平衡,讓他溺斃在深不見底的冰冷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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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公司後,他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聽著助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沈卿禮沒有回答,徑自推開了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季晨。
為什麼他會被直接帶到辦公室?沈卿禮皺了皺眉,卻沒有立刻質問助理。
“你怎麼來了?”他的目光中沒有任何驚喜的成分。
“剛訂完衣服,想到阿禮你的公司就在附近,就順便來看看你。”
“怎麼樣,吃飯了嗎?一起吃一頓?”
被季晨邀請吃飯,放在從前他或許會覺得開心,可現在他卻愕然發現,此刻的內心沒有絲毫欣喜,隻有疲憊和厭煩。
再回想年少時的迷茫和執著,內心已無一絲波動,甚至連最初心動的原因都想不起來了。
為什麼之前從沒有察覺過...
如果能早一點發現該多好...
短短一周時間,他就做了數次噩夢,每次從夢中驚醒,他總會一遍遍地質問自己,為什麼一周前他會扔下過生日的宋謹戈去接季晨,他百思卻不得其解。
他忍不住在過去尋找答案,在記憶裡翻找,結局總是無果而終。
沈卿禮疲憊地揉揉眉心,悲傷又無力地笑笑,聲音沙啞而冰冷,“不去了。”
“這樣啊...”季晨沒料到會被沈卿禮拒絕,一下麵上有點難看,他尷尬地笑笑,試圖努力活躍氣氛,“這樣啊...對了,你可是大忙人,下次有時間可要讓你請客吃飯。”
“再說吧...”他回答得心不在焉,但忽然又想到什麼一般,開口強調到,“不要再叫我阿禮了。”
季晨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了,“啊...好...”
可就算麵上難堪,季晨還是沒有離開,而是硬著頭皮重新開啟了一個話題。
“唉,你說能不長大該多好,現在感覺長大真累,不如小時候快樂。”
“可是回不去了。”他在對季晨說,也在對自己說。
小時候快樂嗎?他不知道。過往的記憶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濃霧,隻有與宋謹戈有關的部分清晰可見。
他跟季晨回不到過去了,那他跟宋謹戈呢,還能回去嗎?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沈卿禮輕歎一句,卻沒有接下他的感慨,而是突然轉變話題,“我知道你想問的什麼,季晨,看在年少的情分上,我最後提醒你們一次,城南的那個項目是做不下去的,及時止損還能斷尾求生。”
沒料到他直接說到城南的項目,他麵色微變。
像是突然被扒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季晨覺得自己正赤裸裸地站在沈卿禮麵前。
他的臉色又羞又窘,還帶著難堪和錯愕。
他似乎還想辯解什麼,可一抬頭就看見沈卿禮的神情——他知道了自己這次來的目的,然後袖手旁觀地望著他表演。
有什麼東西脫離了他的掌控,季晨第一次如此確信。
他的唇瓣囁嚅一下卻沒有說出任何話,最終中隻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告彆,“我先走了。”
沈卿禮望著季晨狼狽離開的背影,卻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
他隻是困惑地皺緊了眉,雙手緊握成拳,再一次拷問自己。
為什麼之前從沒有注意到季晨眼底流淌的濃稠的、醜陋的貪婪和欲望,其中的功利幾乎要凝成實質。
而曾經的他,就是為了這樣一段“情分”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著宋謹戈。
另一旁,走出辦公樓的季晨不再掩飾眼底的怒火,他陰沉著臉接起了電話。
“...”不知季父在電話那邊說了些什麼,季晨的麵色更沉,眼底泄出幾分恨意。
“對,我問了。沈卿禮說那個項目很有前景,他也有參加的打算,隻不過暫時拿不出這麼多流動資金。”
隻聽見聽筒對麵人的聲音不自覺拔高了幾分。
“對,我沒聽錯,他是這麼說的。”季晨的嘴角突然揚起了一抹滲人的笑,他整張臉都浸在黑暗中,像冰冷的毒蛇瞄準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