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葵 她像是一棵樹苗,孤獨地卻又堅……(1 / 2)

囷者,糧倉也。

按理來說擁有這樣一個名字的縣城應當富庶豐饒,可囷縣卻是全國最貧困的地區之一。這樣看來,它的名字倒更像是一種無法實現的美好期盼。

它擁有幾乎所有貧困縣都有的特質,山高水遠,交通不便,思想落後,以及,重男輕女。

早在建國之前,囷縣便是一個人口拐賣重縣,可以說最開始定居這裡的一批人便是蘸著人血饅頭發跡的。

建國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嚴打,明目張膽的人口拐賣有所收斂,但賣女兒這種現象依舊存在,隻不過外殼被裹上了名為“彩禮”的蜜糖。

那個時候周邊縣區但凡疼女兒的人家都不會把孩子嫁進囷縣。

而時至今日,在這個困頓落後的地區,重男輕女仍然嚴重,他們篤定兒子可以傳宗接代,而女兒遲早都要嫁人,是“彆人家的”,是“賠錢貨”,女兒的一切都可以為了兒子犧牲。

宋奶奶投資開展的這個公益項目,主要便是針對囷縣及其周邊縣區學齡期的女孩,年齡從六歲到十八歲不等,都在資助範圍內。

項目包含的內容很多,包括在當地興建學校、貧困家庭資助以及一對一重點幫扶,除此之外還有組織社會募捐、物品捐贈等等。

現在項目正開展到前期,也就是學校興建階段。大致規劃是設立小學、初中和高中。學校旁邊也劃出了一部分空地,如果以後有擴建的需求也可以直接在原本學校的旁邊擴建。

當然,整個項目的難點並不在於修建學校,甚至可以說,這部分反而是所有內容中最簡單的部分,真正困難的地方在於讓女孩來上學。

從小學到初中的教育倒比較好普及,隻要是工作人員前去勸說,在知曉違反“義務教育法”是觸犯法律的行為後,大多數父母都咬著牙同意女孩們來上學。

困難的是高中階段的教育,也是最關鍵的、足以改變人一生的教育。

大多數家庭對工作人員的勸說不以為意,幾乎可以稱得上油鹽不進,少部分人破口大罵,甚至有的家庭借此恬不知恥地向著項目負責人索要金錢補償。

看到這的宋謹戈隻覺得荒謬和可笑,讓自己的孩子免費接受教育的機會,竟然有家長以此去要挾彆人。

當然,也有一部分家長表麵誠懇地答應,可一旦工作人員離開,他們會用各種理由為女兒請假,從最開始的每天都去逐漸變成一周去幾次,到最後輟學留在家中務農。

他們並非不懂教育的重要性——經過統計調查,無論什麼家庭情況,幾乎所有男孩都會被送去上學。

可奇異的是,雖然女孩上學率整體低於男孩,可統計後女孩的成績居然是整體優於男孩的,這也是這個項目開展的原因。

在來囷縣之前,宋謹戈也大致看過一些資料,對這裡的情況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他也清楚,世界上總有另一部分人,過著他無法想象的生活。

可真正抵達這裡後,他還是被這裡的場景震撼。

窮是一種困頓,覺得窮是另一種,但更為可怕的是對窮早已習以為常。

他們從未覺得自己的思想有什麼問題,也不想著要走出大山。

先是翻山,經過幾個小時曲折盤旋的山路,穿過茫茫青山,終於即將抵達囷縣。

一路上的道路坑坑窪窪,好幾次與深淵擦肩而過,可這卻是唯一聯通外界的通道,這僅有的一條山間公路還是十年前市政府撥款修建的。

地不是水泥,而是最原始的土路,車輛駛過會揚起高高地塵土,但還在勞作的人卻沒有一個投來目光。

他們的神情大多漠然而麻木,他們的臉上帶著貧窮和勞累刻下的深深印記,又因為長時間風吹日曬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皸裂,像將要破碎的碗上蔓延的裂紋。

宋謹戈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卻真切地覺得有些難過。

很多人工作是為了讓自己活的更好,或者是實現某種人生期望,可對於這裡的大多數人來說,辛苦的工作僅僅是為了讓自己填飽肚子。

不乾活就沒飯吃,很簡單的道理。

與他們艱難的、一眼望不到頭的勞作相比,赫拉克勒斯的十二件艱巨任務仿佛也算不了什麼,因為他們是有窮儘的。

可這裡的人,他們爬行在人生的道路上,埋首幾畝耕地,直到某一天,被生活的重擔壓垮、悶死,再也站不起來。但緊接著,會有下一代人,他們接過一模一樣的重擔,重複著父輩們的勞作。

這就是他們之中大多數人的人生軌跡。

不可否認,會有少部分不甘這樣度過一生的人,他們會通過學習或者彆的方式走出這裡,可他們一旦離開,便再也不會回來。他們的離開或許會成為這裡人勞作之餘的談資,卻不會對這裡的生活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因為留在這裡的人已經接受了貧窮。

能夠離開的大多是男人,而一旦作為一個女性出生在這裡,她們的命運會比男性淒苦的多。

幾乎沒有女孩能上完高中。十五六歲對這裡的人而言,已經是一個成熟的、足夠完成“交易”的年齡。

她們中的絕大多數,會從女孩變成女人,被緊緊束縛到另一個家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