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謹戈看完所有資料後已經接近黃昏了。
他闔上筆,收起文件夾,然後抬起頭,透過窗戶往外望去,才注意到遠山上沉沉地墜著一輪落日,窗邊不遠處的椅子上正慵懶地坐著一個青年。
光影打在他半邊的肩膀上,輪廓泛出暖絨絨的金光,而他剩餘的半邊身子則隱沒在陰影下。
是沈卿禮。
沈卿禮在等他,默默地等他。
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他沒有打斷宋謹戈的工作,甚至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隻是悄悄選了個位置坐下。他垂著頭,手中似乎在翻閱著什麼。
宋謹戈恍惚了一瞬,突然間有種難以言說的安寧感席卷了他的心,就仿佛...
——仿佛他早已在無數個日夜裡經曆過這一幕。
但這種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下一瞬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儘力挽留卻仍是無果而終。
似乎是察覺到宋謹戈的視線,沈卿禮忽然抬起頭。
就在他抬頭望向宋謹戈時,恰好有最後一束光打在了他的臉上,連同皮膚下隱秘的淺青色血管也清晰可見。
他的瞳孔在夕陽的光下呈現出一種淺淡的琥珀色,像緩慢流淌著的濃稠蜂蜜,引人采擷。
他站起身,向宋謹戈走來。隨著光線移動,他的眼睛又恢複了黑沉深邃,就仿佛剛剛琥珀色的柔軟隻是宋謹戈的錯覺。
但宋謹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錯覺。
他的心跳有些快,連帶著呼吸也急促幾分。
"辛苦了!不過也該休息了,走吧,阿瑾。"
沈卿禮走到宋謹戈身旁,自然地攤開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等了片刻,卻見掌心遲遲沒有被手搭上,他一下子緊張起來,有些忐忑地抬起頭,“怎麼了...中午約好了,你要放我的鴿子嗎?”
宋謹戈不語,定定地望著攤在麵前的手。
他心底卻隱隱有種預感,當他決定踏出這一步時,就會有某些東西改變。
可最終,他還是輕輕地,又堅定地把手放在了沈卿禮的手上。
“走吧。”他聽見自己這麼說。
——————
沈卿禮帶他走過後門,穿過一小片林子,在斜坡儘頭的馬路邊上停下。
他看見馬路邊上停著一輛摩托車。
是的,摩托車。
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視野裡的摩托一點點清晰起來,他才真正確認沒有看錯。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名貴的牌子,也沒有經過私人改造,就是最常見、最普通的摩托車,是出現在田壟地頭一點也不突兀的摩托車。
車身灰撲撲的,坐墊倒是很新,似乎是新換上去的。
宋謹戈:“你帶我就是來看這個?”
沈卿禮:“不,我要帶你去看的地方還沒到,要騎它過去。”
宋謹戈狐疑開口,“你會騎?”
“不太會。”沈卿禮回答地很坦然,嘴角卻不自覺揚起,“所以要靠你了。”
但隨即他又很快補充道:“如果你不願意,也有彆的方法。”
倒也不是不願意,隻是...
宋謹戈輕歎一口氣:“...我怕開到溝裡。”
“我可不想因為這種離譜的理由上新聞。”
不怪宋謹戈猶豫,實在是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摩托車了。
最經常玩的那段時間是高一,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去跑山,還是無證駕駛。
那時候膽大,加之又不滿宋奶奶壓著他讀高中,因此他刻意在借著這些東西宣泄情緒,玩得也瘋,多虧一次意外都沒有出過。
後來他下定決心好好學習,便很少再碰這些東西了。
到大學前的暑假考了個證,喊了幾個一起玩的摩友跑了個長途,像是徹底燃燒完所有興致般,連帶著年少的叛逆和求而不得的意難平,都被他埋葬在那個暑假。
他親手磨平了自己的棱角。
自那以後,他沉穩了很多,性子也溫和了許多,更接近於現在的宋總。倒是宋奶奶還時不時地打趣,問他怎麼不騎摩托了。
而現在,在重新看到摩托後,宋謹戈竟覺出幾分陌生。他費力地從燃燒完的灰燼裡翻找,試圖摸索出當初熱忱,和一顆真心。
他還在猶豫,沈卿禮卻沒有催他,隻是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等待著他最後的決定。
最終,宋謹戈沉默半晌,喟歎一句,還是抬腿跨上了摩托車。
“走吧。”宋謹戈說。
沈卿禮緊跟著他的動作坐在了後座,“走,我給你指路。”
對於多年未騎的摩托車,宋謹戈本以為會陌生的。可當手握在車把上的一瞬間,伴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八歲。
宋謹戈騎得並不算快,二十多的時速在山路上剛剛好。
迎麵的風還帶著一絲涼意,背後卻是隔著布料透過來的暖意——沈卿禮正緊緊地摟著他。
他的頭貼在他的後背,手扣在他的腰間,整個人跟他緊密相貼。
宋謹戈有些不習慣。
他騎摩托車幾乎沒有帶過人,更彆提還是以這樣親昵又不容拒絕的姿勢。
速度似乎在變快,風在耳邊呼嘯,周遭的景物飛速變化,唯有身後的相依之人未變,這種詭異的割裂感給了他一種錯覺,一種世界上隻有彼此可以依靠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