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大巫到來。
村人們紛紛彎腰行禮,年輕人們也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顯然很敬重他。顧米混在其中,好奇張望,覺得光論外貌,這位大巫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確實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
他這觀察也有私心,今晚還需大巫坐鎮,自然希望這老人家能有些真本事。
大巫不知有人正掂量著自己,笑眯眯受了禮,也扮作夜神的模樣上場。
顧米隻知道這位大巫唱得更響、更悠揚,跳得更高、更有力,暫時沒看出其他所以然來。隻大巫祈禱完後,身邊村民齊齊向山穀跪拜,場景頗為驚人。
等全村拜完神,又一起吃了席,天邊隻剩餘暉半抹。村人們匆匆散去,留下十幾個人守靈。這其中有個像自己一樣穿T恤的,一看就是外鄉人,問了才知道,正是送夏大牛回來的同夥。
這裡守靈的工作主要有四樣,每樣都要求活計不能斷,大家需輪流著一直做到第二天天明。一是看香燭,因為能間或休息,就讓站了一天的馬曉芳來做;二是哭靈,這一項需專門學過,由幾個小巫輪流來;三是燒紙;四是編繩。
後兩項沒難度,顧米看得恐怖片多,拉著夏成報了上半夜的輪班。
另有四五個血氣方剛的青壯,負責和輪班下來的人說話打牌,作為熱鬨氣氛組維持屋中的活氣。
眾人分好工,大巫比平日多叮囑一句:“今晚守靈一定要守好,大牛慘死,如果喪事不能讓他滿意,恐怕會鬨起來。”
在場的人都答應了,但顧米偷瞄眾人神情,並沒有幾個人當真。
大巫上樓休息後,一切開始有序進行。
屋內燈光亮堂,馬曉芳守在供桌邊,哭靈人業務熟練,技巧大過感情,旁邊打牌的熱火朝天,顧米自己跪在火盆邊燒紙,仍不覺得恐怖。
他又分心旁觀了下夏成編繩,這是之前沒聽過的習俗,可看了半天,除了繩子粗些,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如此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十二點,哭靈的人已經換了好幾撥,也到了另外兩個活計換班的時候。那邊打牌的幾人也因此停下休息,紛紛趁機去上廁所。
夏大牛家條件好,屋子裡是裝了馬桶的,就在一樓樓梯右手邊。但因為隻有一個衛生間,有幾個人等不及,嚷嚷著一起去夏成家的茅房。
就在幾人吵吵嚷嚷向外走之際,啪一聲,屋裡的燈全滅了。
顧米的心猛地抖了一下,呆愣間聽到夏成著急提醒:“小米,燒紙!”
顧米立時回神,看著陶盆裡燃燒殆儘的黃紙錢,趕緊又投進去一張。這樣一看,靈堂這邊至少還有香燭和火盆,雖然昏暗,好歹有光。
飯廳和門口那邊傳來村人們的討論聲。
“哎喲,怎麼這時候停電?怪瘮人的!”
“彆慫啊,哪天晚上不停電?今天已經算停得晚的了。”
“哥,我們還出去上茅廁嗎?”
“要不算了吧,我咋感覺有股子風。”
隨著這句話,一股邪風刮來,將火盆裡燒了一半的紙錢和灰屑卷飛到半空中,把顧米的眼睛迷得火辣辣的,直想流淚。
“不好,曉芳嬸!”夏成忽然高聲提醒。
已然來不及,馬曉芳一聲驚呼,案台上的白燭瞬間熄滅,眾人的吵嚷聲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覺得好像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我去叫大巫。”有人顫聲說道,隨即傳來咚咚的上樓聲。
顧米雖迷了眼,心如捶鼓響,手上卻還是憑著肌肉記憶,不斷向火盆中添著紙錢。好容易緩過來,他先去看夏成,見沒問題,又看馬曉芳。
她正拿著打火機試圖重新點上往生燭。但打火機似乎壞了,隻蹦出幾個火星子,就是打不上火。
夏成幫忙喊道:“誰有打火的東西,趕緊給曉芳嬸拿一個。”
那邊細細簌簌,大家似乎都在摸索,嘀嘀咕咕著:“咦?放哪了?”
就是沒人過來。
顧米趕緊提醒旁邊被嚇蒙的小巫:“大哥,哭呀,彆停。”
那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顫著聲哭起來,嗚嗚呀呀雖聽不懂,多少有點真情實感在裡麵。
剛哭了兩句,又有巨大的拍門聲在昏暗中乍響。
啪啪啪啪,又急又重,響了十幾下才停。
竟有村民被嚇出了哭腔,嚷嚷道:“門沒關啊,哪來的拍門聲啊?會不會是拍棺材的聲音?”
辦喪事的時候,要為亡者留門,此時隻怕門口的幾個兄弟受到的驚嚇最大。
有人怒道:“嚷個鬼啊!棺材還沒上蓋呢,拍哪裡哦!”
又有另一人怒道:“彆說那個字啊,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那個,懂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