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辛德 胡同新店(1 / 2)

葬冬良夜 瓦柿添柴 5618 字 10個月前

他轉身從櫃台上端出一杯東西,衝著玻璃外的我示意,杯子裡熱氣騰騰的,應該是咖啡。

不清楚他的肢體語言,一時沒有動作。

看著玻璃上粘著起薄霧,馬上被抹掉。

他又重複動作,作邀請狀。

我搖頭微笑給出最恰當的回應。

然後低頭小幅度地哼笑:

酒吧裡竟然還賣咖啡。

沒再注意那片溫暖處。

嗬口熱氣搓搓微紅微僵的指節,弓起背努力卷著顏料管。

……

提筆要畫時,餘光中的亮色忽然移動。

室內頂光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間漫射,耳邊隨即響起“吱呀”的一聲。

門外簷上的海貝殼擊響,

一圈又一圈。

在我偷偷察覺他的溫度時,仍有餘音。

……

呼吸相近,雨林闖進冰雪。

他湊近了看我的神作,故有所思。

我也斜眼打量著他。

美人神色與我的美術老師如出一轍。

我便開始思索著狗嘴裡能不能吐出象牙。

似乎有些傷眼,他眯起眼睛搖頭。

我看他欠揍地偏頭:

“怎麼想的?”

還真是吐不出象牙。

他不是赤城人,剛開口我就聽見他彆扭的口音。

雖不難聽,但是奇怪。

陌生人的突然靠近總是讓人有些不適,尤其是這人性彆為公。

怕再有眼神接觸,我隻好盯著他踩陷的雪地。

眼神慌亂遊動,看見門上的海貝殼還在搖晃著。

明明無風擾動。

我努力閉起耳朵,掩蓋過那一點軟脆的聲音。

心裡暗諷:

美人和水彩課老師一樣的問法,美色大打折扣。

教我者,都一樣的煩人。

“我不是專業的,畫著玩。”

短暫思考措辭後,皺著鼻子回複一句。

鐘師傅在堅守著最後的禮貌。

“不是不好。”

他咂磨出我的情緒,眼神逡巡探究。

失禮又狡辯。

“你搖頭了”

我挑眉看他。

小孩都知道,人的肢體語言最直白。

“搖頭可不一定代表不好”

他語氣稍弱,目光對上我的。

“嗯”

哼一聲兒給個麵子。

轉身坐直,渾身透露著:請好兒吧您。

鐘師傅自覺一身淩然正氣。

轉頭便暗歎:

美色誤國,美色誤國,美色誤國。

……

如今萬事畢竟,再遙想當時。

以為自己頗有個性,好笑之餘自覺敏感加不可理喻。

可就連這樣的記憶都變得越來越模糊。

——

“抱歉”

他向我道歉,眉眼認真。

看“大畫家”沒有發火跡象。

語調引領,繼續道:“轉身”。

他似乎真的並無惡意。

耽於美色,我憨憨地轉頭:

身後是一片空空天地,是一路茫茫慘白。

沒有我所愛的冬日光影。

沒有斑駁的雪巷。

沒有潦草的鳥巢和靈動的灰雀。

“現成的美景,為什麼不畫這個?”

他作勢側過頭來,眼睛卻並不看向我。

……

“啊?這麵兒?”

“對啊。”

他自顧自說著,眼睛流連在白山荒野。

似乎下一刻就要化身冬吟詩人。

幾乎要頂著氈帽挑著樹枝兒,不時敲打酒壺身子。

幾步便欲倒登仙,引大地萬靈脫俗。

……

他意所指的地方,慘白又光禿禿的。

也許是因為我沒有太多藝術造詣,

隻覺得這片叫人看不見什麼值得浪費顏料的風光。

更是不懂有什麼可參考的。

一時語塞,唇舌乾巴巴的,想不出如何回應。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對著欣賞的空空天地。

隻想給這美人推薦眼科大夫。

——

後來情濃相處時。

我與他談起這一樁“美色誤國”。

他不禁笑著告訴我:

“就是在那樣的世界裡,能看見鐘向。”

……

我看不見的東西,是他所在的世界。

後來我看懂些邊角,規勸著帶他倉皇出逃。

老練如他沒有拒絕。

隻是在零點一過時笑著安慰我。

再像辛德瑞拉一樣不顧揮手就狂奔返程。

留下我像被拋棄的王子一樣,實在不懂他身上的神秘魔法。

隻得孤零零一人,彎身拾起整晚的美好記憶。

……

我的辛德他隻說愛我,讓我未及最後一麵。

最初,我們在最冰涼的雪後相逢。

最後,無數次約好的雪後重會麵,都未能實現。

……

無始無終。

所以一切都要用力去忘。

隻看春月徐徐升起,記憶也到儘頭。

……

不過現在,秋意綿長。

秋天過後還有親切的雪冬。

……

不見辛德的第六個年份。

那個冬天的謎團終於得解,我才略有些追憶恍然。

可有些其他的東西。

比如他在朝陽大街上吞吞吐吐的字句。

他偶爾示弱蜷縮時的歎息。

和我每每晨起對上的難解目光。

這些始終無法明白的,再也得不到答案。

——

舊時的我隻感覺被耍了。

將將轉身再次暗歎美色誤國時,有一雙手推住我的肩膀。

俯身時牽過空氣中一絲雪的清香。

帶著被我極力掩蓋的海貝殼聲。

一同突破防線,鑽進我的感官,直達神經。

然後我聽見:

“看不出來嗎?”

……

他說看不出來嗎……

“嗯?”

真是...

美色誤國,美色誤國。

——

六月時候,虞揚約我一起買藥草。

我猶豫,沒立時答應。

她還是堅持說這批很不錯,打包寄給了我。

今日工作事畢時剛過正午,回家順路取了包裹。

一切都亂糟糟的。

我跟六年前的那隻蠢雀一樣,在冰冷陌生的世界裡獨腿支著。

大雪壓得我伸不出翅膀,不願攀附也飛不出囹圄。

七月裡水,前幾日是接連的大雨,陰沉沉的不知名時來訊。

上一秒天晴,下一秒便有豆大的雨滴砸在行人腦袋上。

我來這裡已經兩年半,家人都不理解我為什麼要自找苦吃。

我其實也不太懂,隻是覺得自己應該換個地方。

……

悶熱的雨天裡,我總是學不會帶傘。

那就這樣慢慢走吧,

勉強挪蹭到了暫住的公寓裡。

推開大廳的門,大樓的冷氣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