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常年生了場大病,林簡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了。
“林簡,陸常年他又燒起來了,醫生配得藥吃完了,我現在在醫院給他重新去拿藥,你能不能過來給他送過去,順便照顧照顧他啊。”
自那次林簡發出消息過後,蔣文潮想著法讓他倆破鏡重圓,林簡都一一回絕了。
林簡開了免提把電話放到一旁,倒了杯水吹了吹,“秦壽他們沒空嗎?”
“禽獸他也病了,陳豪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遊戲遊戲的。”
“陸常年沒彆的熟人了?”林簡喝了口水。
“這那一群糙漢子的,哪有你女孩子細心會照顧人啊。”
林簡正想說著他家傭人可比她會照顧人多了時,瞧見蔣文潮發了個地址過來。
林簡眯起眼睛,水杯放在一旁,嘴裡不停地念著那串地址。
“對對對,就是這,行行行好吧林簡。”
“嗯,我去。”
“那太好了。”
多麼熟悉的一串字,林簡手指輕扣著桌子,她仰頭對上那刺眼的光芒,是要見麵了嗎,陸嚴威。
醫院離得學校近,林簡一出校門便拿了藥,和蔣文潮打聲招呼便上了路。
在路上,林簡進便利店,買了把鋒利可藏身的小刀放進口袋裡。
她打了輛出租車直去陸家老宅,一路上林簡的手心都是汗,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她在路上小睡了會,等到陸家老宅時,天有些暗了。
蔣文潮想得可真周到,盼著她在這過夜,好讓她和陸常年你儂我儂。
隻是蔣文潮應該還不知道陸嚴威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吧,哪是你儂我儂,要是陸嚴威發病,豈不是把林簡往火坑裡推。
但林簡偏要跳跳。
陸家老宅可真是造得不錯,真想一把火給燒了。
林簡按了門鈴,不一會便有人開門,是一個年長的老者,說是陸宅的管家。
林簡向他問好,說明來意。
“你好,我是陸常年的同學,受人所托來給他送藥。”說著晃了下手中的藥袋子。
“哦,蔣文潮跟我說過了,他說,說是常年的女朋友,是你吧。年輕人就是容易害羞麼,什麼同學呀,快進來快進來。”
那老者笑眯眯的,倒看著平易近人。
林簡倒也懶得反駁,點點頭笑臉相迎,跟著他進了陸宅。
前院便有許多花草,那千秋旁的鮮紅的山茶花格外顯眼。
林簡想起那個被活活敲死的保姆,心中泛起寒涼。
林簡進了屋內,屋內陳設頗為壓抑,偌大的房子窗子緊閉,屋內雖焚著香,但若有若無間還是有股木頭腐爛的味道。
屋內無人,真是可惜。
“誒呀,天有點暗了,林小姐,我孫女今天過生日,我得走了。”管家把林簡帶到陸常年房門口,躊躇會聲色凝重道,“常年房間裡不缺東西,林小姐待會還是不要下來的好,明早我便回來,林小姐保重好自己。”
林簡點點頭。
林簡推門而入,陸常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嘴裡不斷喃喃著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
對不起就能讓人活過來嗎。
林簡走到床前,替他蓋好被子,睡覺都不安生,沒想到陸常年這麼大人了也還會踢被子。
林簡的視線向上挪去,停留在陸常年瘦脫的臉上。
這嘴,怎麼還流血了。
常說,沒人愛的孩子嘴唇往往是乾的。
陸常年也會沒人愛嗎。
林簡起身拿起隨意放在櫃子上的挎包,往裡翻搗,終於在夾層裡尋到了冬天還未用完的唇膏。
藥袋裡有棉簽,林簡取了一根,把唇膏擠在棉簽上。一手捧住陸常年臉不讓他亂動,然後將沾上唇膏的棉簽在陸常年唇上擦拭。
唇可真白,像是要死了一樣,唇紋乾巴巴皺在一起,可真難看。
林簡伸手探陸常年的頭,額頭滾燙,還冒著虛汗。
林簡在陸常年的房內踱步尋了好久,終於找著根溫度計,她掀開一角被子,往陸常年胳肢窩一捅,隨後又把被子蓋回去。等到時間差不多,林簡拿起一看。
40.3
蔣文潮不該叫她過來的,應該叫醫生過來,這樣還不得燒壞腦子。
陸常年還睡得跟死豬一樣,這藥也沒法吃,還是得等他醒來。
林簡摸了摸藏在口袋裡的刀,她看向那扇通往外麵的門。
林簡自嘲,她可真是個作死的性子,她想了這麼多年無法接近陸宅,她恨入骨頭的仇人就在這裡,她自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林簡手握門鎖,許久,回眸啞笑。
“陸常年,我去拿塊冰。”
林簡打開門,天已黑,牆上的台燈還亮可以看清下去的路。林簡踱步而下,木製樓梯發出噔噔的聲音。
心臟不斷跳動,上下沉浮,如溺水之痛苦。屋內木頭潮濕味令她難受至極,再加上這悶熱感,心中如鬼爪在抓撓
林簡小心翼翼扶著木杆走下樓梯,她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一半,屋外狂風大作,倒是讓林簡舒心了點。
屋外樹枝不停搖晃,看似是要下雨。
蔣文潮真是存了心讓她留下來。
林簡環顧四周,客廳內還是無人,屋內昏暗,隻有靠近陸常年的那一片才是光明清楚的。
林簡思索半刻還是徑直往廚房走去,算了,不要壞了大計,現在一刀捅死,未免太便宜他。
林簡打開廚房的燈,尋到冰箱,找了個杯子放了幾塊冰塊進去。
“你是誰。”
粗如擰喉的聲音刺著耳膜。
林簡手指僵硬,指甲深掐著肉,她驟然回頭。
一聲雷轟然而下,燈一盞一盞迅滅。
她瞳孔聚變,眼前是駭人的臉。
他露出黑夜裡程亮的牙齒,眼睛軲轆轉著,和那隻她咬掉,殘了半隻的,蜷曲的耳朵。
窗外電閃雷鳴,他的臉被閃電照得蒼白至極,皮膚皺如乾屍。
扭曲的笑臉在黑暗中閃現,逼近。
還有那聲咯咯咯咯咯咯詭異的笑聲
林簡癱在地上,手肘著地支撐著沉重無力的上半身,不停往後退。
夢成了真,像無數次夢一樣,她顫抖,眼睛充血,牙齒咯吱作響。
手蹭破了皮,地上粘著血。
恐懼得忘了疼痛
“江禾,你來了。”
江禾?媽媽?
母親的名字將林簡鎮定住,她瞠目,凝神聽著陸嚴威自言。
“禾妹,你怎麼離我那麼遠啊。”
他,他知道媽媽?
林簡驚詫莫名。
她小心後退,直到撞上櫃子。
玻璃杯從櫃子上摔下,在地上炸裂。
陸嚴威的臉陡然而近,林簡手迅速摸向褲袋。
突然他掐住林簡的脖子,手勁狠重,指甲嵌入肉中,生疼。
“為什麼,為什麼,你個賤人,你憑什麼走。”他如野獸般嘶吼。
雷電不停,白光乍現,那張臉逐漸模糊。
氧氣越來越少,手臂被陸嚴威的肘對著,傷口在地上不停碾壓。林簡靠著僅存的意識,握住刀,艱難地抬起手,當準備刺向陸嚴威肚子時。
脖子上那雙鬼爪突然鬆了,大片空氣進入喉嚨,卻也難受得要緊,如刀片在刮擦,林簡的胸脯上下用力起伏,不停地咳嗦。
“林簡。”
是陸常年的聲音。
林簡迅速收起刀藏入口袋。
電光火石間,林簡軟癱的腰被攬住,還未緩過神便被輕鬆撞進那人厚實的胸膛。
陸常年撫摸林簡的後腦,下顎抵在她的額頭上,林簡整個身子傾在他的懷抱裡。
雷鳴電閃,一瞬間衝破低壓,雨傾盆而下。
一時間不那麼悶熱了,反而風呼呼吹來,後背有些冷。
“沒事了林簡,沒事了。”陸常年聲音溫柔,氣息淩亂,因為發著燒,熾熱的粗氣掃在林簡額頭,他的手不斷撫著林簡的頭發。
似是還不夠,陸常年掌心扣住林簡的後腦勺往身上靠,兩人更貼近了些。
他怕,他怕他再晚些,她就消失了。
他的身體滾燙,炙烤著林簡的胸腔,她的臉頰貼在男人的脖子處,喉結上下滾動。
真是燙極了。
林簡難受得動了動,嗓子依舊疼痛難忍,她小聲哽咽著。
“陸……陸常年,你再緊些我就要悶死了。”
燈亮了,林簡覺得眼睛有些刺痛,半閉著眼睛,適應了會才睜開。
她看見陸常年眼眶濕潤,眼中血絲蔓延,那汪湖水似要把她吞沒。
林簡脖子上那一道道顯眼血痕刺痛陸常年的眼眸,他皺眉,手指停留在脖子前不忍觸碰。
“疼嗎?”
“廢話,疼死了。”林簡本能想揉嗓子,卻觸到了傷口,嘶了一聲。
她偏頭看向陸常年背後,陸嚴威乾瘦的身子一動不動蜷縮在地上,額頭鮮血直流,碎片插在他的後腦上,若不是他起伏的胸膛,林簡還真以為他死了。
她真想把匕首一遍遍刺進他的身體。
屋內一片狼藉。
林簡抬頭定定地望著陸常年,嗤笑道,“下這麼狠的手,你不怕砸死你爹啊。”
“你活著,便是最好的。”
陸常年手指觸碰到林簡的臉龐,當他看見林簡驚詫的神情後,又頹然放下。
或許在她眼中,他便是那不孝之人,不孝的人又怎會重情。
陸常年眼神黯然,與他而言,他的日子過得沉悶,四處是腐臭氣。
他在父親的暴力,母親的冷漠中孤獨成長。絕境之中,他多想抓住那雙溫暖的手,帶他逃離。
但他自卑,他肮臟,他是個膽小鬼,他不敢褻瀆神明。
林簡不知道的是,她於陸常年而言何其重要。
陸常年把林簡抱上樓,小心翼翼將懷中的人放在床上,並調整好枕頭墊在林簡背後。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林簡點頭。
她的心依舊沉浮不定,事情遠比林簡知道的還要複雜。
那麼多人,陸嚴威為何專跑那麼遠去屠殺林家。
是因為,一開始的目標就是他們嗎。
林簡疑惑。
陸常年回來時,手裡拿著藥膏。
“抬頭。”陸常年坐在床邊,指抹藥膏,在圓殼內打著轉。
林簡照做,仰頭任他擦拭,皺著眉閉眼強忍。
“對不起。”
林簡依舊閉著眼,她不想聽這句可恨又可笑的話。
就算是殺了陸嚴威一千遍都不解恨,又怎會是這句對不起就可以了結的。
“陸常年,你可以去醫院看看了,再不去怕是腦子要燒壞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陸常年瞧見林簡手肘血肉模糊,心中又是一陣絞痛,小心拾起她的手臂,用棉簽沾取碘酒清理著。
林簡眉頭緊皺,拽緊了棉被。
“蔣文潮說你病了,讓我過來照顧你。”
“以後彆來了。”陸常年輕輕纏繞繃帶,打了個細結,隨後抬眉偷望,緊閉著雙眼的林簡。“睡吧,時間不早了。”
林簡拽住陸常年的胳膊,睜眼注視著陸常年失了氣魄的眼眸。
“陸常年,不要放棄自己,去醫院看看吧。”林簡淡然一笑,手攀上陸常年的臉龐,又往額頭拂去,最後重重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沒有你,你照看的那些老人孩子該怎麼辦。”
陸常年低頭嗤嗤笑出了聲。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