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祁點燃了老屋,讓罪孽燃燒。
火光跳躍,地板上的人發出痛苦的嚶嚀。
陳祁俯身,溫柔地將她的手臂掛在自己的脖頸上,他抱起她,走出大火的肆虐。
林簡雙手撲騰,如他曾虐殺的貓般,隻是她此時中迷藥,軟弱無力,對他毫無傷力。
陳祁將她放在牆邊,梁子倒下的聲音陣痛了林簡的心。
還有她埋藏在內心的罌粟,從她的喉嚨裡蔓延開花。林簡的病如毒癮般發作,往事曆曆在目,火海躺著她所有珍視的人,她雙目猩紅,恨意如洪水般要將陳祁吞沒。
她耗費最後的力氣,死掐著陳祁緊握著她的手,喘氣一字一句道。
“陸常年若是死了,我必將你抽筋剝皮,割耳拔舌,讓你如人彘般活著。”
陳祁不惱,他隻用他那雙無辜漆黑的眼,疑惑地問林簡,像是從前一樣詢問姐姐。
“可是,他是陸嚴威的兒子啊。”
林簡眼中恨意殆儘,她苦苦搖頭,眼角擒著淚水。
“他不是,你不懂,你聽我的話,你彆摻和,你彆傷害陸常年。”林簡不斷搖頭,直到手垂下,她再無力氣了,她已無力彷徨,陷入無儘黑暗。
林簡靠在昏暗的牆邊,遠處的火光照映在她的臉頰,陳祁雙目微眯,凝望著她昏迷的樣子,仿佛那隻是在他身旁酣睡的貓咪,是他見過最美的貓。
陳祁伸手小心翼翼觸碰她的臉龐,拭去她眼角的淚。
“我說過,我會永遠聽姐姐的話。”
少年躍進火海。
林簡醒來時,是熟悉的消毒液的味道,陸常年坐在病床邊,調試著打滴管。
見林簡睜開眼,他笑了,眼中柔和,如河水蕩漾。
林簡撲進陸常年懷裡口齒不清,淚眼朦朧。
陸常年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他揉著林簡亂糟糟的腦袋唉聲歎氣。
“好了好了,彆把針頭扯出來了。”
“我好擔心你啊陸常年,我不想年紀輕輕就守寡。”
“林簡。”
林簡抬頭,吸了下鼻涕。她發絲淩亂,沾著淚水黏在臉上。
“嗯?”
陸常年雙手擦拭林簡眼下的淚,哭得跟個小花貓一樣。
陸常年啞然失笑,扯著林簡臉上的肉。
“就不能吉利些麼。”
林簡看清他手臂上的白繃帶,手貼在他的傷口附近摩挲,“疼不疼啊陸常年。”
陸常年搖頭,林簡環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胸下,感受失而複得的珍寶,溫度。
林簡愛一個人,隻求能日日愛他,他日日康健無憂。
“陳祁呢。”
“他把我拖出來後,就又走進火海,他死了。”陸常年坐在一旁,仔細剝著橘子皮,他取出一瓣橘子送入林簡嘴中。
橘子很甜,但林簡心中酸澀。
第二天林簡便出院,警察尋她做筆錄,她都如實回答,如同一個機器。
薑詢那次跑後尋了多個心理醫生,兩個星期後才恢複狀態。他將陳祁的罪行公布在網上,外加警察的介入調查,輿論的風向頓時偏轉。
有咒罵陳祁的,有替宋清如抱不平的,有說宋清如實施暴力與陳祁虐貓扯平的。
總之宋清如又爆火了,她死也死不安寧,數千條道歉換不回她張揚的生命。
其實宋清如說過,她一早便在下麵澄清她打人是因為那個人殘忍地殺了自己的貓。但那條評論早已埋沒在唾沫星子中,直到如今才推頂。
而那具藏在牆背後的屍體,是陳祁患有精神病的母親。
日子恢複平淡,宋清如的事也很快被互聯網遺忘,林簡一如既往兩點一線。
林簡莫名其妙收到郵遞員的電話,說她的信放在信箱快一個月沒拿,速來取信。
她疑惑,她還能有什麼信。
信封上林簡親啟的字跡工整眼熟,這些天陰雨,信封受潮,林簡一扯便爛掉一塊。她小心翼翼拆封,取出裡麵的信。
親愛的林簡姐:
如果你看到這份信,那麼我一定是死了。
對不起啊,姐,我騙了你,我從不是你所看到的那個陽光明媚的人。
嗐,寫不下去,裝得太久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嗯,我記起來了,我好像是一個陰暗肮臟的人。你可彆把我當做精神病了,我隻是單純地喜歡血,喜歡小動物,喜歡他們在我麵前哀求的樣子罷了。
我最喜歡的就是貓,媽媽也是,她喜歡把我撿來的貓掐死,她總是把它們的皮扯下來甩在我的臉上。
媽媽是全世界最愛我的人,所以這一定是愛我的方式。
包括她愛用刀片在我身上劃來劃去,這些傷口不能閉合,我不能讓這些愛消失。
這個世界真是顛倒,我把這些事告訴彆人,他們都說這是變態,這不是愛,他們遠離我,孤立我。
當然我早已習慣,他們說媽媽是神經病,我是小神經病。
他們的媽媽告訴他們彆跟我玩,沒人告訴我何為愛。
所以我欺騙這個世界,偽裝成你們的樣子,融入這個世界。
媽媽死後,我把她砌進牆裡,這樣,這個房子便不再冷冰冰了。
倘若我從未遇見愛,那麼我便會一直死在陰暗的地窖。
宋清如的貓太美了,像隻精靈,我用我的方式去愛它,它也用它的爪子回應我。
後來,宋清如找人把我打了,扔進垃圾桶。我聞著熏臭的味道,抓著我鮮血淋漓的傷口。
如果愛是傷害,那為什麼會這麼痛。
小時候我反抗,媽媽會一遍一遍說愛我。長大後,媽媽死了,無人愛我,我便自殘,殺死那些流浪的動物,拍下視頻,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反複欣賞。
那是我的□□,我的繆斯,我活下去的支柱。
我蜷縮在垃圾堆裡,天色昏暗,溫度驟然下降,我睜開眼,見天上月牙如鉤,月光向我伸出手。
你問我疼不疼,冷不冷,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問我。
我呆呆地搖頭,我早已麻木。
你扒開垃圾,握住我的手,把我從肮臟裡拉出來,你脫下你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那一刻你仿佛在擁抱我。
而我,好像感受到了溫暖。
你揉著我勾成團的頭發,仔細幫我把木屑取出,我抬頭能看見你撲閃的睫毛,你溫柔的雙瞳,如水波般蕩漾著我麻木的心。
姐姐,我還能聞見你身上洗衣液的味道。
所以那一刻,我便想殺了你。
可是你緊握住我的雙手,讓我動彈不得,你查看著我的傷口,你的樣子好像是在心疼我,你非要把我帶去醫院,非把我帶進人群,讓我殺不了你。
診所裡,連護士都不忍聞我身上的味道,隻有你一直握著我的手,告訴我,痛就哭出來,不要憋著自己。
你巴巴地跑過去給我買糖,你告訴我,孩子就是要吃糖的。
糖真甜,甜得我都舍不得殺你了。
那天,你帶我去看風景,你告訴我很多碎碎念念的事情,你莫名其妙告訴我要好好活下去。
告訴我傷口要及時處理,你拉上我的拉鏈,告訴我天冷要注意保暖。
告訴我這個世界還是充滿愛的,愛是開心的,所以每天都要讓自己開心,愛彆人,就是要讓彆人開心。
告訴我,彆人要欺要我,打不過就跑,跑去報警,說完還想帶我去警察局,我怎麼能去呢。
所以我偷偷逃了,回到冰冷的家時,我一摸口袋,摸到了一大袋糖,我每天一顆接一顆地吃著,仿佛那成我活下去的支柱。
吃到最後一顆的時候,我站在那個小巷口,我看見你燦爛的笑容。
很甜,和糖一樣。
於是,我著魔般每天蹲在巷口,看著你上下學,看著你笑,看著你哭。
看見你成了我活下去唯一的支柱。
你就是我的世界啊,姐姐。
姐姐,你勸我開心,可是我發現你一點也不開心。
我要讓你開心。
宋清如她該死,因為她欺負了你。我把視頻放出,我要讓她生不如死,讓她知道流言的痛苦,讓她知道曾經對你的傷害。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跟陸常年在一起,我能看到姐姐燦爛笑容下的傷疤,他不能讓姐姐開心。
陸常年把我堵在巷口,質問我為何尾隨。
我大笑問他,他不也是麼,在姐姐麵前卑微如狗,永遠不敢麵對你,連下跪的勇氣也沒有。
他跟了姐姐八年,埋藏了八年,他終於讓你開心起來。
你若是開心,那我便開心。
因為你,我成為護士,因為你,我靠近你。
能親切地喊你姐,能融入你的世界,在你身邊打轉,能聞到你身上熟悉的味道,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
姐姐,玫瑰的刺被削平,他永遠不會傷到你。
我愛你,我不知道這份愛是什麼,我隻知道我想讓你開心。
姐姐,這是你教我的,所以我愛你,我隻知道我愛你。
願你記我生生世世,這是我最後的私心。
——陳祁
林簡的手在顫抖,信打旋落在地上,她俯身,豆大的淚珠濺在信上,一滴又一滴。
傻弟弟,林簡一遍又一遍叫,她早已忘了他。那是遇見陸常年的那個晚上,她因為和宋清如的事情,被俞文關在門外。
她無路可走,在這個城市裡晃悠,見到一個傷痕累累的小男孩,又是一個被欺負的可憐人。
她沒了愛,總想把愛給彆人。
她無路可走,就當她愛管閒事,給彆人挖一條路。
這是林簡第二次來到宋清如的墳前,她拂去宋清如墓碑上的灰塵。
送上一束白菊,灑上一杯白酒。
林簡站在風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儘,她皺緊眉頭連連咳嗽,真是辣,電視劇裡的場景果然隻能看看。
林簡苦笑,“到最後,原來你自殺的源頭是我。”
“宋清如,我給你帶了好吃好喝的,還給你掃了墓,你可彆化成怨鬼找我尋仇,你那麼愛薑詢,我給你燒幾張他的照片也成啊。”
“說起薑詢,你這眼光也忒差了。就這點膽子,跟你講,其實我當時看見,他嚇得都尿褲子了,論跑步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快,一溜煙就沒影了,頗有當年運動會的風範。”
“你這眼光真不行,實在不行我給你去找個大師,給你牽幾個帥鬼,冥幣多的,有責任心的,給你的娃找個後爹,你還年輕,何必浪費在薑詢身上。”
“宋清如,再見,我們的恩怨從此勾銷。”
林簡轉身隨風而去。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沒資格說陳祁錯的人,她隻知陳祁是病了。
如果宋清如不狗仗人勢該多好,如果陳祁生在一個平凡家庭該多好。
如果歲月安寧該多好。
可是,這一切都沒如果,世界留給林簡的依舊是一團糟。
不過慶幸的是,她身邊還有陸常年,還有俞楠。
俞楠的婚禮如期舉行,林簡穿好伴娘服在化妝間內緊緊等待,簾子拉開,俞楠一身白紗,神聖夢幻。
林簡恍如隔世,白駒過隙間年少時的夥伴已身穿嫁衣,走向新的人生。
林簡不知不覺中已熱淚盈眶,俞楠見到忍俊不禁,抹去林簡眼角的淚。
“怎麼,被我美哭了?”
林簡將俞楠額前的發絲彆到耳後,拂著她的後腦勺,像是嫁女兒一樣,滿眼儘道依依不舍。
“俞楠,怎麼辦,我舍不得你嫁給傑克了。”
“我隻是嫁個人,又不是要遠渡海外,以後還是隨時可見啊。誒,我的八百字小作文準備好沒。”
俞楠用手肘撞了撞林簡的腰,林簡頓時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