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常年一回來就是一個傑出青年頒獎典禮。
林簡一手提著冬棗,一手握著入場信函,嘴角僵硬。
搞什麼鬼,人不先回家,倒先去領獎了。她好不容易打掃完房間,乘著這些日子跟邱嫂學的廚藝想大展身手給他個驚喜的。
上次回國在學校也是,不提前說。這次倒提前說了,讓她領著票,跟他粉絲一樣,在這麼多人裡麵,她就想見麵的時候給他一個擁抱麼。
算了,誰讓她是賢惠妻子呢。
頒獎禮那天,她下了班,脫了白大褂就往頒獎地址趕,氣喘籲籲地把入場信函給迎賓小哥。
信函上的位置倒是靠前,陸常年生怕她跑後麵睡覺去了。
她倒是趕早了,離典禮還有些時間,她又開始百無聊賴。
前麵坐著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人,其中一個人轉頭。
林簡定睛一看,這不她大學教授麼。
“唐教授?”林簡試探著喊了一聲。
教授扶了扶眼鏡,眯起眼睛,“誒,你是?”
“我是您之前的學生,您可能不記得我了嘿嘿。”林簡壓低腦袋,禮貌笑了一下。
教授也跟著笑,揚起眼角的皺紋,從桌前的果籃裡拿了個桃子給林簡。“小姑娘你收著,謝謝你記得老師呀,老師從現在開始,一定會好好記住你。”
林簡接過,“謝謝老師。”仿佛還是一個稚嫩的小女孩。
她掂量著手中的桃子,真大,此行也不算白來。
隻是這恍如隔世,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頒獎典禮按時舉行,耳中是熱情激昂官方話,她隻想等那個人出現。
環節進至末尾,“下麵有請安市傑出青年代表的最後一位,南華大學附屬醫院主任,陸常年。”
一陣陣掌聲中,唐教授身邊的人仰著頭樂嗬嗬地笑著,“看,陸常年,我的得意門生。”
“知道了老宋,你這一天要嘮多少次。”老唐煩不勝煩地瞥了眼他,手中的掌聲不停。
而林簡的手懸在空中。
他的樣子並未變,但整個人神采奕奕,不像從前般疲憊。
獲獎感言完畢,他舉著獎杯走下台,陸常年一身西裝筆直,好一個青年才俊,意氣風發。
記者撲麵而上,他笑著說抱歉,溫文爾雅。
燈光閃爍,他走過人群,徑直走向他的妻子。
陸常年的眼角帶笑,
“你總算回來了。”林簡話還未講完,獎杯便遞到懷裡。
眼前日思夜想的人,正單膝下跪,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枚戒指。
一套下來行雲流水。
人潮湧動,掌聲四起。
林簡耳邊嘩然,她聽不清陸常年在說什麼,她伸出手,她隻知道,陸常年她是嫁定了。
戒指帶上無名指的那一刻,林簡俯身在他臉頰上啄了一口,她在他的耳畔細語。“其實,我剛剛沒聽清你說什麼。”
他將戒指至頂,“我說,願與卿歲歲年年,不顧石爛海枯。”
“你怎麼不問我願不願意。”
“卿與吾同心。”
“聽不懂。”
陸常年笑著問,“那,林小姐,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看你表現。”林簡起身,將缺了一口的桃子在陸常年麵前晃了晃,“這個桃子好吃,陸常年,你到時候問問,也給我批一箱過來。”
“好。”
他待她一如既往地寵溺。
“小姑娘,你愛吃這個桃子啊,來,這個也給你。”唐教授抓了一個宋院長果籃裡的,遞了遞,“拿著,小姑娘。”
林簡一愣,馬上弓著腰不停點頭,“謝謝,謝謝唐教授,謝謝宋院長。”
唐教授樂嗬嗬地笑著,轉頭歎了口氣,陰陽怪氣道:“你的得意門生還不是被我的學生收了。”
“無所謂,反正桂花當年可是選的我。”他摸著胡子渾然不顧身旁氣的發抖的老唐,他看著眼前的金童玉女,遙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頒獎典禮後,林簡便領著陸常年上門,江遠一打開門便見一個陌生男子拘束地坐在沙發上,他愣了幾下。
“請問,你是?”
挺著孕肚的俞楠路過,“他啊,他就是林簡招呼都不打一聲領了證的老公。”
“舅舅好。”陸常年起身禮貌問好。
江遠點頭。“誒,你好你好。”
“咳咳。”俞文踏著高跟鞋從身後走出。
“舅媽好。”
邱嫂聞聲從廚房走出,笑容滿麵,“這小夥子人真不錯,送了好多禮,他還從簡簡那打聽我有風寒,給我送了調養品和加熱護膝。”她看著陸常年,怎麼看都順眼。
她朝廚房內喊了一聲,“簡簡彆忙活了,你舅舅舅媽回來了,好不容易領老公回家,就彆忙了,讓邱嫂來。”
“那麻煩邱嫂了。”
林簡走出,還沒等她說些什麼緩解氛圍,俞文便斬釘截鐵道:“陸先生,有些事,我覺得我們得聊聊。”
陸常年點頭,他依舊笑著,“好。”
經過時,陸常年一如既往拍了拍她的頭,示意她彆擔心。“我馬上回來。”
花園中,俞文審視著眼前的男人,他擁有著和陸嵐一樣捉摸不透的眼睛。
“舅母儘管說,簡簡的事,我都知道。”
她鳳眼微眯,冷哼了一聲,“那麼,你要幫著林簡對付你的父親,對付陸家嗎?”她深知,林簡定是要鬨得天翻地覆的。
“是的,她所願,我皆助。”他一字一句,更是斬釘截鐵。
俞文突然笑出聲,驚飛了掛在枝頭的鳥兒,她俯身咒罵,“妙啊,妙啊,真是天不容你啊陸嵐,你可真是養了個白眼狼,我會看著 ,好好地看著,看著你的兒子摧毀你所有的心血。”就像當初,摧毀她的愛人,俞楠的父親啊,是個緝毒警察,死於俞楠出生的那一天。
她連他的屍體都見不到。
她曾發誓,要讓陸家生生世世不得好過。
她扶著欄杆,喘氣恢複冷靜,她看著陸常年的眼神依舊寒冷,從見他第一麵起,她便厭惡他,厭惡他身上的血。
她曾拉住林簡,不想讓她複仇深入泥潭。林簡則是勸她,小姑娘的一番話怎麼可能讓她啞口無言。
而是她起了私心,她就想看著陸家的兒子,一點點愛上敵人,就想看著陸家支離破碎。
“替我向你的母親問好,就說,永旭在地下的槍已經生疏許久。”
她曾想單槍匹馬殺了陸嵐,可是她還有個女兒,她必須保護俞楠,甚至隱藏了所有關於永旭的信息,她不能置她的家人而不顧。
她如今挑破,是因為她知道,陸家要倒了。
老天有眼啊,她等了二十四年。
永旭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
天泛著死魚白,寒潮來襲,葉子落了一地,花園裡枯黃無生機。
俞文並無閒心歎景,她推門而進,與林簡相視。
“你偷聽?”
“舅媽放心,屋子隔應效果很好,我什麼都沒聽到,隻是邱嫂說飯好了,讓我過來催催你們。”
林簡注意到她眼角的淚,她笑著遞上紙巾,“舅媽擦擦淚,不然俞楠該心疼了。”
俞文接過,臨走時,手拂上林簡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語道:“你真是尋了個好老公,隻是林簡你不嫌他血臟麼,午夜夢回間,你不會想起你慘死的家人麼,他和年輕時候的陸嚴威倒有幾分相似,林簡我真是敬佩你,你竟然會清醒地愛上他。”
林簡點頭,她對上俞文的冷眼,她依舊笑著,“舅媽,有些事情,一時之間我難以道清。我隻能說,我愛上的是他這一身的浩然正氣,是非明辨。我愛他善待這世間萬物的靈魂,與他的軀體無關。最重要的一點,他尊重我,他不擋我的道。”
道相同,那自然相謀。
且不說那高堂正坐的是個冒牌貨。
林簡步入花園,她挽上陸常年的胳膊,“你的那位故人怎麼說。”
陸常年望天,烏雲間吐出一絲殘陽。
“他說,該收網了。”
林簡望著他的眼,“明天是除夕,你總該帶我去見見你的父母吧。”
“好。”
陸常年低眉,握住她冰冷的手,“外邊天冷,我們進去吧。”
顯然今天這一桌,倒像是強顏歡笑。
不過好在渾然不知的傑克和俞楠依舊在那郎情妾意。
江遠倒是習慣了俞文陰晴不定的脾氣,笑嗬嗬給她夾菜。
林簡聽著邱嫂誇著陸常年三眼五庭。
各有各的小組,互不影響。
臨走時,邱嫂送上醃製的鹹肉,不知不覺中她也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又添了幾條。
“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家,這些鹹肉你拿著,吃完了就回來找邱嫂要。”
林簡雙手捧過,點頭笑,她望著這個家,惆悵萬千,有些不舍。
“好,我會常回來看邱嫂的。”
她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邱嫂。”林簡忽的轉頭擺手。
除夕那天,陸家人不管多忙都會聚在一起,縱然那天死氣沉沉。
為了融入這死氣沉沉的氣氛,林簡自是換上一身黑,偏偏在胸口別上一朵針織白花。
陸常年見著,隻是攬著她的腰,淡淡說了句,“裡麵加件背心,天冷。”
林簡昂頭,撫平他的衣角,陸常年也是人,有血有肉,且最是重情。她忍不住問,“陸常年,那是你的母親,還有你親似姐姐的夏薇,你舍得嗎。”
“所有人都得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而贖罪,沒有人可以例外。”
林簡看著陸常年的眼,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湖水般溫柔。
可是她又發覺,陸常年是個理性規矩到極致的人。她問他,“那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錯呢。”
陸常年揉著她的腦袋,隻是笑,“我會管著你的。”
林簡低頭,不再去看那汪湖水,“我去加件背心。”她抽出手往臥室走去。
陸常年開著車,路上的景物越來越熟悉,這是她第二次來這,這裡還是一如既往的窒息。天還是陰沉沉的,仿佛積壓了許久,在等一場暴雪。
李叔聽屋外車聲,趕忙跑來打開大門,這一天卻是他最開心的一天,因為所有人都可以回來陪陪他這個孤獨的小老頭。
見車上下來的還有林簡,李叔的皺紋又往上揚了點,他樂得合不攏嘴。
林簡朝他點頭打招呼,真心地送上一份禮物,在這座死宅裡,她對這個老者保留著一寸好感。
“誒呀,費心了費心了,難得你還記得我。”
林簡點頭,“怎麼會不記得呢,陳叔人最好了。”
陸常年從後備箱裡拎了東西走來,他今天穿著灰色大衣,裡麵的高領毛衣是黑色的。與林簡站在一起,她的穿著不顯得那麼突兀。
陸常年像陳叔問好,塞了紅包給他,“他們都回來了嗎。”
陳叔自然接過,這是陸家的傳統,他早已習慣,“大小姐還沒有回來,但薇薇在裡麵了,還有荊席,嗐,孩子們都大了。”
他兩指搓過紅包,掂量了下,明顯變多。
“今年怎麼這麼多。”
“您收著陳叔,過年了,是該理應多點。您拿著去給您孫女買些吃的。”
陸常年按住他的手,樹倒了,猢猻散,鳥也該另尋他處了。
他握住林簡的手,與她十指相扣,他深邃的瞳注視著林簡,“我們該進去了。”
林簡點頭,她望向花園裡的山茶,冬日花不再開,葉子上凝著霜,還有層薄冰。
梁程,你殺了母親,還要弄這些假惺惺的東西來懷念她。
陸家不愛貼春聯,毫無年味可言,裡裡外外皆是窒息,陰沉得要命。
屋子裡更是寒冷,且寂靜,還有股淡淡的煙味。
不知為何這煙味在這死寂中多了份人情溫度。
“怎麼不開暖氣。”陸常年放下東西,他望向四周,窗簾遮住光,屋子裡昏暗,陰森森的。他自嘲,可真是個死宅。
沙發上坐著兩個人,女人抹著紅唇,在死氣沉沉的屋子裡亮眼些。
她的模樣並未變,隻是眼瞳混濁了太多。
陸常年拉開窗簾,她的眼睛刺痛了一下才恢複精氣神,她扯開嘴角,“忘了。”
夏薇看向陸常年身後的那個人,她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她明明是笑著的,但眼睛卻像是個野獸。
定是自己交道打太多,都產生錯覺了。夏薇笑著看向林簡,“這就是你要帶回來的弟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