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便是夏薇姐吧。”林簡提起禮物,笑著走上前,邊走邊道,“我記得你,夏薇姐,我在申江酒店乾過活的。”
鞋子踩在木板上發出噔噔的聲音。
“當初我跟何依被一個醉酒的客人欺負了,還是你幫的忙呢。”
噔。
“何依你還記得嗎,那是我的好朋友。”
林簡依舊笑著,她笑得純真,仿若何依當年不諳世事的模樣。
真想索她的命啊。
她與她越來越近,林簡自然地坐下,禮盒放在茶幾上,她不緊不慢仔細解開布條,血腥味越來越重。
布條被扯下,頂被翻開,騰出的味道令人犯嘔。
一塊鮮紅的豬血罷了。
林簡側頭看向夏薇,她的神色毫無改變,隻是臉更白了些。
“誒呀,拿錯了。”林簡掩住鼻子,隨後指了指門口的那堆禮物,埋怨道:“都怪陸常年,把它們包得一樣,我要送給夏薇姐的,是壇酒。”
夏薇坐在沙發上,手指握得緊了些,果然不是錯覺,她笑了笑。
“常年,你這媳婦什麼意思?除夕怎麼帶豬血進家,這寓意可不好。”
“你誤會了。”陸常年在櫃前調試著暖氣,他起身,用紙巾擦去指尖的灰塵,“林簡並無他意,是路上見擺攤的老人在除夕裡還要做生意,饑寒交迫,她心善就全買了,我們吃也太多,想著送點給你們。”
夏薇點頭,每一次都點得沉重,“常年,你可真是長大了呀。”
“常年過完年都要二十九歲了,你怎麼還當他是弟弟長不大。”另一側的荊席開口。
林簡投去目光,那人的臉上有一條疤,添了點匪氣。他懶散地躺在沙發上,兩指間還夾著一根已殆儘的殘煙。
察覺到林簡的目光,他抬眼對她一笑。
她大方頷首,勾起唇角。
夏薇冷哼一聲,“他再怎麼長大,根也永遠在陸家。”
陸常年仍舊站在那,隻是淡淡地笑著,“父親呢?”
門被吱呀打開。
“我在這。”
沙啞,滄桑,枯竭。
林簡的手一緊,連著心臟驟然收縮,心海裡起了片石雨。
雙腿軟得癱在沙發上站不起來,她艱難地吐出氣,然後故作鎮定。
她聞聲抬頭,樓梯上站著一個人,應該說是一個怪物,他還是那麼骨瘦淋漓,皮包骨頭,寥寥幾根發絲貼在他的頭皮。
而那個怪物直勾勾地盯著林簡,發出咯咯的笑聲。
笑得林簡心中一顫。
“咯咯,小姑娘,你就是常年的媳婦?”
他今天倒是正常。
林簡點頭,艱難地迎上他的笑,他永遠是她心裡的噩夢,毒株。
縱然相隔甚遠,縱然時間流逝,他都深深地紮在她的心裡,如撒旦般,把她抓撓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肩上突然搭上一雙手,林簡側頭,是陸常年,他溫柔地看著她,掌像是哄小孩一樣拍著她的肩。
他溫柔地聲音在耳畔想起,“她怕生,有些緊張。”
林簡的呼吸逐漸勻稱,掌心鬆開,她盯著眼前愈來愈近的人笑,“陸伯父好。”
“叫什麼伯父,該喊爸了。”他站在麵前,細細端詳著林簡,眼前人與記憶裡的女孩交疊在一起,他眼裡有掩不住的火焰,森然。
陸常年走到林簡麵前,把她的頭發撩到背後,身體擋住梁程駭人的視線。
“還早,林簡與我還沒辦婚禮,等辦了婚禮後再說。”
林簡在心中唾棄,爸?他也配?
梁程坐下,弓僂著腰。
他腦海畫麵閃爍,有梁村的稻田,有裹著泥巴的女孩,有瑤山。
他眼神微眯,享受記憶。
他直勾勾盯著陸常年腿邊的嫩手,不依不撓道,“姑娘是哪裡人?”
“安市。”
林簡拍了拍陸常年的手背,示意他不必遮擋,她直麵恐懼。
她笑著,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
“安市啊。”他的語氣倒有些失落。
林簡皮笑肉不笑,失落什麼?失落沒有連她一起殺了麼?
“怎麼了,陸伯伯。”林簡問。
他搖頭,“沒事。”
一陣舊式電話鈴聲想起,緊接著陳叔步入客廳。
“大小姐有事,說她不回來了,那我現在讓傭人準備年夜飯?”
梁程點頭,“嗯。”
“慢著。”夏薇喊住剛邁出一腳的陳叔,她指了指茶幾上散發著濃重血腥味的禮物,“把這盒豬血拿去,不能辜負了未來少奶奶的一番心意啊。”
她看向林簡,林簡回以笑。
晚宴上,那份豬血被處理得香嫩,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桌上的人各懷心事,一桌佳肴跟剛搬上來似的。
尤其是夏薇,她的刀一遍遍劃過牛肉,直到劃得稀爛,也未吃上一口。
直到她重重一劃,刀口劃過盤子發出刺耳的聲音。
眾人的視線聚到她的身上,她抬頭說了句,“抱歉。”
荊席伸手端過她桌前的盤子,將自己切好的牛肉與她調換。
他拂著她的秀發,“乖乖吃好飯,然後再好好睡一覺,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此時,夏薇的心情才略有好轉,她愣愣地看著荊席,飽含情意,她開口道,“還好你在我身邊。”
夏薇低頭,這才開始進食。
林簡看戲不語,她無心吃飯,跟仇人一桌,她實在食之無味。
晚宴便在沉默中散了。
陸常年的房間布局簡單,他早早開了空調,林簡一進去便暖氣撲麵而來。
她坐在搖椅上,腹部蓋著毛毯,搖椅邊是落地窗,林簡能看到窗外的風景。
不過是黑暗裡的幾盞明燈罷了,並無美景,她思緒飄蕩,呆呆地坐在那。
陸常年推門而入,隨之而來的還有陣陣飄香。
林簡轉頭,見他手中端著碗泡麵。
“知道你今晚肯定會餓,所以我提前帶了方便麵。”
林簡忍俊不禁,“破天荒了,你竟然會為我泡方便麵,你不嘮叨我吃垃圾食品,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陸常年將泡麵往門口移了移,“你不吃,我就吃了?”
林簡伸手,“我吃,我吃。”
陸常年搬了個高凳到林簡旁邊,搖椅的位置低,她坐著側身正好可以吃泡麵。
陸常年則蹲在她的身側,將林簡腹前的毯子蓋好,將熱水袋塞進去,貼在她的下腹。
“還痛嗎?”
“今天還好。”
林簡吹著麵,陸常年還貼心地放了個蛋。
他看向窗外,
“要下暴雪了。”
一展路燈下,雪如鵝毛,風驟然吹起,窗外呼嘯。
“是得下了,積壓了這麼久。”
林簡隻是自顧自吃著麵,這是她今天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她喝完湯,轉頭看向陸常年,“我回去還能吃麼。”
陸常年起身,收拾碗筷,他抽出餐巾紙,擦了把她的嘴。
“行,但有規定次數。”
林簡躺在陸常年的被窩裡早早睡下,養足精神,畢竟早起還有大戲。
陸嵐一晚上都沒有回來,當然,她也回不來了。
一堆雜亂的線圍在夏薇身邊,她自是沒睡好,憔悴至極,厚厚的粉底液蓋在臉上,唇塗得紅豔。
她是個孤兒,如果沒有陸嵐,她早就死在人販子手上了,她以陸嵐為尊,替她賣命,她心甘情願。
她給陸嵐打電話,自昨晚開始便是無人接聽,她扶著腦袋,心中如稱了千斤石,更沉了些。
她呼氣,艱難地起身,她需要有一個人過來,讓她有一個依靠。
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人便是荊席。
他們相識多年,吵架鬥嘴多年,相互扶持多年,他們的情誼早已超脫朋友。
是的,她愛他,在荊席為她擋下仇家的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夏薇下樓去找他,她現在便是無頭蒼蠅,她需要有一個人給她指引方向。
可是,陸嵐杳無音信,連荊席也不見了。
“彆找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夏薇抬頭。
林簡倚在欄杆上,挑眉嘲弄地看著她。
夏薇看見,她眼中有譏笑,憑什麼,一個黃毛丫頭也敢用這種眼神看她。
“你在胡說什麼。”夏薇昂頭蹙眉,雙臂環胸。
“我說,暴雪過後,樹終於倒了。”林簡手指輕扣欄杆,發出噔噔聲,她直起身,慢慢走到樓梯口,每一步都是與昨日告彆。“陸家倒了,夏薇,你也要倒了。”
夏薇冷眼看她,拳頭越捏越緊,“你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林簡像是聽到什麼笑話,笑出聲,“哈,對呀,我從不是。但你更不是個好東西,夏薇,我曾經敬你是我的錯,我沒看清你那美麗皮囊下竟是個這麼惡心的東西。”
她把惡心咬的很重,便如那未處理過的豬血,令人作嘔。
她毀了何依的一生,也讓自己間接毀了何依。
她冷哼,“怎麼?想替何依報仇?就憑你。”
林簡搖頭,“我不會動手,留給你的自然是警方。”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與警方有何乾。”她不想與林簡糾纏,她隻想快點找到荊席,林簡的話確實令她怕了。
夏薇正欲轉身,林簡的話卻響徹整個大廳 ,
“就在昨晚,陸氏這個販毒集團已被警方一網打儘,陸嵐入獄了,你也快了。”
她說得響亮,帶著笑意,那是她的黎明。
更讓夏薇失望透頂的是,她看見陸常年從那個瘋女人身後走出。
她擰眉,指著他,“陸常年,你都知道,是不是,你在幫她?幫她對付陸家?”
陸常年頷首,沉默不語。
夏薇的手在顫抖,她咬牙切齒,咯咯作響。
但她最終還是放下手,“好,畢竟陸家於你而言並無情義,可是你就不能做個旁觀者麼,你非要那麼清醒,非要那麼是非分明,客觀到不顧你我小時候的情義”
“錯了便是錯了。夏薇姐,去自首吧。”陸常年淡淡道,他不去注視她的眼睛,他不忍。
“自首?販毒就是死路一條,我自首有什麼用。”她冷笑,“既然是死,那我便拉上她一起死。”
夏薇迅速從口袋裡掏出槍,槍口對準林簡。
林簡不驚,她一步步往下走,隻是注意著階梯。
她抬頭衝夏薇一笑,目光漸深。
“衝我打呀。”
“瘋子。”夏薇對準她,毫不猶豫扣動扳機。
隻是哢擦一下,毫無反應。
“我的子彈呢。”夏薇蹙眉。
與此同時,屋外警笛鳴起,刺耳,激蕩著胸腔。
門被忽得踹開,夏薇轉身,暴雪過後的陽光格外刺眼,麵前一片白光,她掩目,指縫裡,一個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
林簡昂頭麵對光,享受它,那是她的黎明。
一群身穿防彈服的緝毒警察奪門而入,將夏薇包圍,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下一刻就要癱在地上。
為首的那一個背對著光,臉上的疤痕若隱若現。
荊席一身黑色特警服,手持槍,正氣凜然,他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與其說陸常年讓夏薇失望,荊席倒是讓她徹底崩潰。
她雙目猩紅,站在原地苦笑,腳已經站不穩。
“你是我最不願懷疑的人。”
荊席眼神漠然,“欺騙你這件事,抱歉。”
夏薇渾身顫抖,她死死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她本以為可以依靠的男人。他替她擋過子彈,替她擋過刀,他身上的傷疤有為她而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