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問,你對我可曾有過一絲情意。”
他轉身麵向天邊敬禮,一字一句道,
“我心早已許國。”
荊席抬手,示意抓捕,隨後走向光。
他看天邊,他的前輩,他的兄弟,前前後後都在毒販的手上受儘非人的折磨,於他們而言連痛快地死去都是一種奢求。
他又怎會動情,
或許他同情夏薇的童年經曆,
但他絕不會對一個毒販產生那恥辱的情意。
夏薇閉眼,她認命了。
四周的特警擁來,她扯住項鏈按下暗扣,鋒利的小刀抵在脖頸,劃過大動脈,劃過她膽戰心驚的一生。
血濺在她的臉上,妖豔至極。
那一刻,林簡慌亂捂住陸常年的眼睛。
可是還是晚了那一秒,她感受到掌心的濕熱,倒地的還有陸常年。
他跪坐在地上,林簡撐著他的身體,緊緊擁抱他,怕再鬆些他就感受不到溫暖,陸常年的額頭抵在她的肩上,他抽泣著,哽咽著。
“他們都走了,林簡,這裡曾是我的家。”
林簡一遍遍拂著他的背,輕聲細語道。
“我知道那些傷痛難以抹去,這段時間你難以調整心態,但我會陪著你走過,我會給你一個新的家。帶你看風景,帶你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我是你的妻子,我們說好的,歲歲年年,不顧石爛海枯。”
警方撤離後,林簡望向那扇毫無動靜的門,她猶豫片刻,還是與陸常年離開這裡。
她回頭望向這座停留了半個世紀的宅子,它陳舊而富有尊嚴,德高望重。但從此之後,人們口中流傳的,將是個毒販窩。
她如螻蟻,以她之力毀了陸家殺了梁程根本亳無把握。
但陸家種下惡種,種子發芽長大,枝上長惡果。
千千萬萬隻螻蟻,足以摧毀一棵巨樹。
陸嵐被判死刑,無數燈光從她臉上閃過,不同於往日的風華,她是人人喊打的老鼠,人人都可唾一口沫。
陸氏的產業被裴知吞並,如今的安市,商行裡的龍頭,執掌著整個商圈命脈的是裴知。
權利金錢集於一身,
但由於陸氏的前車之鑒,外界將他傳言得心狠手毒,流轉在黑白兩道。
有人問起,他便一身儒雅,笑著道自己信佛,慈悲為懷。
林簡笑他轉著佛珠子裝模作樣,以白事行黑事,小心哪天荊席把他給抓了。
“我自是不會傻到去碰黃賭毒,荊席自然也奈何不了我。”老狐狸把玩著那串紫金佛珠,屋裡熏著檀香,權利熏心。
“聽說你讓陸嵐緩刑了五年。”林簡端起茶盞,淺酌一口。
“賞她的。”他笑道。
裴知可真是心善,打點監獄裡的人生不如死地折磨她五年,摧毀她的心智,慢慢等死。
深怕她死得太快,失了自己的興致。
林簡喝完茶,她起身挎上包,笑著打趣,“我以後還是小心為妙,怕哪天裴老板賞我一個全屍。”
他停下佛珠,昂頭直直盯著她,眼瞳微閃,一字一句道:“那你便求神拜佛,讓我平安無事,不要讓我得著機會拉你一起死。”
林簡愣了一下,隨後莞爾一笑,“您可真會說笑。”
機會?怕是以後要橋歸橋,路歸路了。
裴知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眸光漸熄,他歎氣,拾起留有她氣息的茶盞。
扯開嘴角,殺她?怕是不可能有這個機會。
林簡走出裴知的辦公室,餘光中看見一個長發傾瀉的女人正整理著文件。
如果她記得沒錯,那是秘書辦公桌,如果她記得沒錯,這不就是蔣文潮追了數年的女神。
那人抬頭,察覺到林簡的視線,她嫣然一笑。
長得可真美。
林簡點頭,回之以笑。
她說她想送送自己,林簡沒有拒絕,外麵的風很大,吹起落葉,吹起發絲,吹起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裴知一定不會說,同在深巷裡的還有一個小女孩。”裴妍的聲音很好聽,溫溫柔柔的,她揚起唇微笑,隻是清透的眼睛漸漸蒙上一層霧,“哥哥把我保護得很好,小時候他替我擋住了欺淩和辱罵,長大後,我依舊隨心所欲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所有的淩辱與複仇,他都替我抗了。”
林簡踩著腳下的落葉,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無法安慰她,隻能同情道,“裴老板真苦。”
“縱然現在哥哥外表光鮮亮麗,人人敬畏他,但他內心早已滿目瘡痍。林簡我知道你,我希望你不要與他形同陌路,陪陪他,好嗎?”她定定地看向林簡,雙目迫切地希望她答應。
林簡點頭,她望天,“嗯,隻要裴老板不嫌棄我,那我便與他友誼天長地久。”
她搖頭,淡笑,“我說的不是這個。”
林簡笑,“不要形同陌路,陪陪他,不是你說的麼,你放心,我不會跟我這個老朋友絕交。”她抬手看了眼手表,向裴妍告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裴小姐回頭看看身後,我覺得蔣文潮人也挺好的。”她臨了偏偏補了一句,讓裴妍啞口無言。
她細眉一皺,隨後又舒展開,罷了罷了,許多事不可強求。
監獄內,林簡陪同陸常年探監陸嵐,她瘦了太多,麵頰凹陷,沒有粉底遮蓋,枯黃的臉和黑眼圈清晰可見。
裴知打點的傷都在遮在衣服裡,縱然風光不再,精神摧殘,但她依舊雙目淩厲。
“媽。”陸常年還是喊了她一聲,縱然,兒時她從未對自己施舍一絲母愛。
陸嵐見到這個所謂的兒子,她冷笑,但這卻是陸常年記事起唯一一次對自己的笑。
“你還記得我是你媽啊,真是個孝子,你想弑母啊,真是個白眼狼。”
陸常年埋頭,神色難以看清,他隻是平靜道:“您犯了錯,必須要付出代價。”
陸嵐的手指抓著桌麵扭曲,她瘋狂地笑著,笑得淒厲,“好好好,陸常年,你果然跟陸嚴威一模一樣,不愧是親生父子,千方百計阻攔我,陸嚴威倒念著陸家養他之情,你倒好,絲毫不念。”她昂頭,閉笑聲,嘴角劃出詭異的弧度,“不過也是,一個借腹生子出來的東西,自然與陸家沒什麼親情可言。”
霎時間,陸常年抬頭,他皺緊眉頭,“你說什麼。”
“我沒有子宮,你怎麼可能從我的肚子裡生出來。老爺子在外麵給陸嚴威找了個女人,他隻在意陸家有沒有人繼承,絲毫不顧我的感受。”她歪頭,恨聲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管你咯,我任由你去學醫,任由你去追逐那些狗屁夢想,我偏不讓你繼承。我甚至任由梁文變成梁程,讓老爺子好好看著他精心培養的兒子,是怎麼荒廢的。”
她繼續喃喃自語,愈說愈瘋魔,“父親,就算我隻是你的女兒又如何,隻有我身上留著陸家的血,隻有我可以撐起這偌大的家產,隻有我才是你的驕傲。”
她瘋了,使勁抓著桌麵,發出咯咯聲,指尖抓得血肉模糊,獄警上來將她帶走。
陸常年起身,他麵無表情,讓林簡的心漏了一拍。
林簡上前攙住他,他搖頭苦笑,“沒事。”
許久,他拉住林簡的手,“我好久沒有見銳銳了,帶我去找他吧。”
“好。”
銳銳今年已有十一歲,是快上初中的年齡了。
那棟老式居民樓未改,牆上還是貼了一層又一層的廣告。
陸林銳穿得單薄,他剛運動會拿了第一。對於體育他有良好的基因,在身高上便特彆顯著,要比同齡的孩子都高上許多。
他突然想到他那體育出生的父母,想到周末一見的奶奶,想到那兩個不知所蹤的騙子。
都多久沒來看他了。
想著想著便來到樓梯口,手上的獎杯差點沒拿穩,那門口站著的,不就是那兩個騙子麼。
那兩個騙子正笑著看他。
他生氣地想跑,但轉念一想,跑什麼,他回自己的家罷了。
他不理會那兩個騙子,他左手提著獎杯,右手環著籃球,糟糕,這球還是陸常年那個大哥送的,不要誤會他念念不忘,他早忘了他。
對,說起這個就來氣,陸常年這個大哥,出國那陣子拋下他多少年。
糟糕,林簡姐還提著自己最愛吃的栗子蛋糕,都聞到味了。完了,林簡姐她笑容變陰森了。
陸林銳急急開門,懷中籃球一掉,陸常年及時接住。
他瞥了陸常年一眼,踹開門,繼續沉默不語。
陸常年伸手擋門,林簡推門而入把栗子蛋糕放在桌上,隨後抽起桌上的書卷起打向銳銳的屁股。
“怎麼,陸林銳你叛逆期到了?”
“乾嘛!”陸林銳跳到一邊,揚手撒瘋,“誒呀,你們這一個月在忙什麼,都不來陪我了。”
“弄得好像我們拋下你幾年了一樣,看你剛才那個苦大仇深的樣。”林簡鋪平書,坐下翹著二郎腿,檢查起他的作業。
“陸林銳,你這字怎麼這麼醜,還有這紅叉叉,怎麼這麼多。”
陸常年往冰箱裡塞好食材,他倒了兩杯溫水,遞過來,順便用餘光瞥了眼作業。
他笑著說,“這字怎麼跟你一樣。”
林簡抬眉瞪了他一眼,聽陸林銳那小混蛋在沙發上咯咯笑,她又瞪向他。
他頓時閉笑,並抽泣了一下,林簡扶著額頭,這小子又開始了。
“俗話說得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一個月與幾年有什麼區彆,銳銳有多想你們,你們知道嗎。”
“你都多大了還銳銳,你還當是四五歲小孩呢。行了,這不買了蛋糕給你賠禮麼。”林簡拆開布條,“你再不過來,我就跟你陸大哥吃了?”
“誒呀,我這不穿鞋麼,來了來了。”
桌上,林簡分好蛋糕,但實則大多都在陸林銳那。
“你倆什麼時候辦婚禮來著。”他抬臉,口齒不清道。
“還有兩個月呢,怎麼了。”
“我想當花童。”陸林銳蛋糕吃得滿臉都是。
“你說什麼。”林簡忍不住抽了張紙巾,掐著他的臉,擦了起來。“陸林銳,你都多大了,你看看你那跟吃了激素的身高,還能當花童?”
沒想到,他繼續語出驚人道,“那改成花美男。”
林簡瞧著他那樣,不忍打擊孩子的自尊,“行行行,花美男非你莫屬。”
陸林銳開始回憶往事,望著林簡惆悵道,“想當初,我還說要娶林簡姐的,誒可惜了。”
林簡刀了塊蛋糕殘暴地啪的一聲放陸林銳盤裡,“快吃你的去。”
“還好陸常年收了你,就你這脾氣千萬彆禍害其他像我一樣的美少男了。”他嘟囔著嘴。
林簡咬牙切齒,當初好好的一個乖巧聽話的銳銳怎麼養殘了。
“放屁,你林簡姐最溫柔體貼,賢良淑德。你陸常年哥哥娶到我那是三生有幸。”說完笑眯眯看向陸常年,手中還舉著刀,“你說是吧,陸常年。”
陸常年點頭,他抹去林簡臉邊的蛋糕,光訓銳銳了,自己不也是。
他根本無需再生個孩子,有她倆在就已經夠頭疼了。
“溫柔?林簡你當初反手打爆歹徒的視頻,我現在還留著呢。”說著陸林銳便翻出手機找,嘴裡還嘟囔著,“哥你平時可小心些,你要被家暴了一定要像社會尋求幫助。”
陸常年無奈歎了口氣,“知道了。”
“好嘞,找著了。”他將屏幕麵向自己。
林簡最近懷舊,她看起視頻,開始懷念曾經的風華時刻。
她看著看著皺起眉頭,緊盯著視頻裡的那個人。
隨後鬆開眉頭,笑顏逐開。
陸常年說,他要帶她去一個地方,林簡挽上他的胳膊,笑著說有什麼神神秘秘的。
那是數年前,他們帶銳銳去的遊樂園,晚上的人很少,三三兩兩奔著摩天輪和旋轉木馬去。
而陸常年帶著她去往湖畔,湖畔上有條長廊,掛滿牽著紅繩的牌子。
風吹過,木牌間發出撞擊聲,伴著幾聲湖邊的鵝叫,和遠處的嬉笑聲。
他與她漫步於此,腦海裡記憶流轉,她頓時明白陸常年的來意。
“想不想看看我當初寫的是什麼。”陸常年握緊她的手,帶著笑意的聲音揉在耳畔的風裡。
林簡點頭,她很有閒心陪他去找,陪他去回憶,她總想讓陸常年開心點。
縱使滿滿一條長廊的祈福牌,縱使她實在不記得自己掛哪了。
“你還記得自己的牌子掛在哪裡嗎。”林簡抬頭問。
“我記得湖邊有一棵歪脖子樹,當時從那可以看見枝頭衝向我。”
“歪脖子樹。”林簡喃喃道,她尋看四周,夜色朦朧,但倒也可以看個大概輪廓。
她指了指遠處,“是那嗎?我們去看看。”
她拉著陸常年往那走,看準角度,找歪脖子樹枝頭朝向自己的地方。
“大概就是這了。”
林簡抬頭打開手機燈光,翻看上麵的名字,不一會便見陸林銳的。
“每天都有栗子蛋糕吃,這小子能不能有點誌氣。嗐,你看這小字,小旺仔奶聲奶氣的,怎麼長大了就變粗漢子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調皮搗蛋,還這麼臭美自信。”
“銳銳是長大了。”陸常年摟著她的肩,他不敢說陸林銳是跟林簡學的,一個樣。
林簡翻到自己的,上麵寫著“如願以償”。
她確實一件件實現了,
隻差最後一步。
她旁邊便是陸常年的祈福牌了,林簡移了點燈光,照在上麵,陸常年的字可真好看,行雲流水,遊雲驚龍。
隻是,“這眰恦是什麼意思?”林簡側頭看他,她昂著頭,能看見陸常年微張微合的唇。
“書上說,目光所至是心之所向。”
“你當初是在跟我告白麼。”
陸常年點頭。
林簡張開手臂摟住他,她覺得夜晚的湖畔有些冷,便往他懷裡鑽。
“我還沒問,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忘了。”陸常年笑,“大概是,你在路上跟狗吵架的時候吧。”
“嗯?”
陸常年不語,他早就在無數個瞬間中深深地愛上她。若說那時記憶深刻的,便是她高中放學路上,狗偷吃了她的飯團,紮著馬尾背著書包的林簡追了它一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