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咱們家都知道。”

“我記得那孩子也是霜降一天生的，壯壯的生日也是，壯壯也能生孩子，壯壯是……”

“長寧，你彆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壯壯能生也不代表就是你那個孩子，那孩子，他出生就斷氣了，你們沒有父子緣分，壯壯是你姐姐姐夫的孩子，他叫你小舅！”

“娘，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您說句實話，孩子真的沒有了嗎？”

“沒了，生下來就沒了，你好好跟你媳婦過日子，你還有戴維，彆再想了啊！”

林長寧摸了一把淚，深呼了好幾口氣，“娘，我知道了，你和爹早點睡，我工作就回去看你們。”

林長寧相信自己當時腦子沒有糊塗，姐夫說過的話他記得清清楚楚，知道姐姐懷孕那會兒，姐夫高興極了，那是他們的頭胎，專門給小舅子打了個電話，他還說過放寒假回家要從北京給未來的子侄帶禮物，他從自己的生活費裡省錢，年底考個第一還有獎學金，應該夠了，那是他姐姐的第一孩子啊，陸江遠說過他好幾次，不讓他挨餓，他有零花錢，給子侄的禮物他來買，他不會記錯日子的。爹娘不肯說，其實並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考慮到他們團隊一行人落地才第一天，好多人還沒到過北京，學校專門安排人先帶他們到處走走。長寧上學那會就在這裡，借口跟家裡人聚聚沒一起去。安修一早去上課了，看著安修臥室門敞開著，他心虛的走了進去，先去浴室看看，已經收拾過了，沒有看到毛發，他又去臥室，翻開被子到處找找，最後是在枕頭底下找到幾根還有毛囊的頭發，他小心收集進袋子裡。

通過同學幫忙，聯係到一家鑒定機構，親子鑒定一般要鑒定雙方到場才可以做的，這次算是這輩子他少有的打破自己的原則，請人開後門了，因為是他多年好友，友人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報告最快也要3天，3天，20年他都過來了，也不差這3天了。

接下來他和團隊一起先與校方開了個碰頭會，分享了他們最新的研究成果，海洋生物學不僅僅是科學研究，後續在各個領域都有橫向發展的空間，校方也希望能一同參與，給學校培養這方麵的人才。這次合作背後有林長寧的恩師路老牽頭，他也有意把自己在國外這麼多年的努力成果帶回國內，沒有老師的支持也許就沒有他的今天吧！

拿到報告那天，陽光明媚，他坐在離家不遠的公園一角的長椅上，摸著這份報告好久，他閉上眼，時光仿佛又回到他生孩子那天，汗水不住的從他臉頰流下，他疼啊，但他愣是一聲沒吭，醫生讓他吸氣，讓感受孩子的那股往外鑽的勁兒，把孩子生出來，看到孩子出來了，他才癱在手術床上，他聽到孩子的哭聲了，那麼響亮。打開文件袋，他努力去看上麵的每一個字，手指一字一句劃到最後"FGA等位點均符合孟德爾遺傳規律檢驗材料1和檢驗材料2的SRT位點等基因累計親權指數(PI)為1××66.××41，其親權概率大於0.9999，材料1是材料2的生物學父親的幾率大於99.99%。

他放下紙，如釋重負般笑了，人就靠在椅子上，眼角卻閃著淚光。他的孩子還活著，長得很好，個子高高的，還愛笑，總是充滿活力，經常在院子裡把噸噸騎在肩膀上，帶著跑來跑去。如果，如果他有機會，壯壯小的時候自己也能帶著他這麼跑這麼跳嗎？他想摸摸兒子的臉，抱抱他，親親他的寶貝。但好像，沒機會了，他要怎麼跟他說他不是他小舅，是他的親生爸爸，為什麼生下他，卻沒養過他，問他的另一個爸爸是誰？他要怎麼答，要是姐姐姐夫知道了怎麼辦？他也許，不應該在大家平靜的生活裡再掀起波瀾，他和陸江遠一開始就是錯的，兒子活著，還要奢求什麼，這已經是老天對他的眷顧了，就在一邊靜靜看著就好，不要去打亂兒子這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他緊緊握住報告，原本平整的紙印上了深深的折痕。

收拾好心情，準備給孩子做頓好吃的。轉了好幾個菜市場才買到新鮮的鮁魚。回到家就在廚房忙活，廚娘想幫忙，他沒讓。他準備做鮁魚餃子，這個是他們家鄉菜，他來北京讀書就想這一口，每次回家姐姐都會做給他吃。處理這鮁魚刺是個下細活，不難，就是費功夫，再加點韭菜末菜好吃，但韭菜出水快，餃子包的快，才不容易漏水，他準備的時候給兒子發了消息，問他什麼時候下課，今天回不回家吃飯，他在家包了鮁魚餃子。

收到消息時，正在實驗室做實驗的陳安修，他看著手機裡的短信不可思議，小舅居然給他做了鮁魚餃子，不是什麼特彆值錢的東西，但做著費勁，他媽媽都不輕易做給他吃，今天吹了什麼風，總共沒見幾次麵的小舅居然親自給他下廚了，他沒得多想就回複好。

看著這油汪汪的餃子他饞壞了，沒顧上兒子，就先吃了，沾點香醋，他連著吃了3、4個，“小舅，太好吃了，你做的比外麵飯店的還好吃，你嘗嘗！”說著沒有顧及的遞出去了，他反應過來是他用過的筷子時，林長寧已經吃進去了。

“還行，你喜歡多吃點，鍋裡還有。”

安修不好意思努努嘴。

噸噸看爸爸吃得香他也要吃，但他不愛吃韭菜的，林長寧包的時候聽廚娘說了，又另外準備了一份加蔥的，他讓壯壯自己吃，他來喂噸噸。噸噸今晚吃了5個大餃子，肚子都圓滾滾的，吃過之後他帶著孩子在院裡遛食。

去探望路老，是之前就想好的，趁團隊和校方對接期間，難得的清閒，他想帶壯壯一起去看恩師。這個孩子是老師保護下才生下來的，該去看看。

聽到消息，陳安修一愣，“路老，路增銘老教授嗎？”

“對！”

“我可以一起去嗎？我去會不會太唐突了。”路老，生物係的誰人不知啊，國內生命遺傳學的泰鬥，在國外都享有盛譽，前幾年忙著帶團隊做研究，親自上課的機會很少，但校領導請老教授務必再多帶帶學校的孩子們，他大一上學期的時候就有幸聽過他的講座，老教授現在70多歲快80了，但身子骨硬朗，聲音洪亮，做學問是一絲不苟，是個犟老頭。

“他是我的恩師，咱們一起去拜訪，沒事。”

到了約定的日子，兩人來到路老的住處，就在學校裡，離他們家也不遠，來門口接他們的是路老的小女兒，叫路英苗，是中文係的老師，“師兄，爸爸從早上起床就念叨你了，這位是？”

“是我侄子，陳安修，也在咱們學校的生物係讀書，我帶他一起見見老師，安修，叫路姨！”

“路姨，您好！”

“安修這是要繼承你小舅的衣缽啊，甭說，這子侄真像舅舅，來來來，快請進。”

剛進屋，老爺子正在修剪花枝，這盆矮鬆長得不錯，他把花盆往陽光處挪挪，想看清楚些哪裡還要剪。

“老師！”

路老聞聲轉過頭，戴上眼鏡再看看，“長寧，你回來了？”

“回來了！”

兩人其實再往前數裡麵也見過，那時候老師來美國治病還在他家住了一段時間，隻不過後來他在世界各地做考察，兜兜轉轉又是幾年沒見，再一見老師頭發都花白了。越過長寧，又看看陳安修，“這孩子是？”

“老師，是我，是我侄子，叫陳安修。”聽說就在他們學校讀書，還聽過他的講座，不免要勉勵幾句“好好讀書，你小舅上學那會兒是很認真的，是我帶過最優秀的學生，你有問題要多跟他交流交流！”陳安修激動的說“好！”。但路老不免又多看了幾眼，這孩子跟長寧讀書的時候長真像，就是模樣更挺拔一些，多些少年氣，長寧生孩子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後麵就沒見過，長寧沒說，他不好去揭他的傷疤。轉身帶兩人進書房，長寧把這幾年的自己研究成果，還有國際研究趨勢跟老師分享，雖然兩人研究領域有所區彆，但也有殊途同體的地方，說道激烈時，路老還去翻翻書，兩人一起探討，對於長寧放棄國外優越的研究環境有可惜，但現在國內條件好了，自己這個學生能回來推動國內這個領域的發展，他也是滿心歡喜的，所謂學以致用也就這樣了。

兩人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家裡還有孩子在就沒留下來吃晚飯，現在都在國內，又在一所學校以後見麵的機會多，兩師徒也沒客套，就分彆了。

此時，陸江遠剛好來學校參加一個獎學金的頒獎活動，這幾年鴻遠和各大高校走的近，北大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學府，還是自己母校，各個公司都開始從學校搶資源，近水樓台先得月，先遞出橄欖枝也不錯。學校裡有1個頂尖的實驗室都是他們公司支助的。今天對接的院辦領導是自己以前的師兄，盛情邀請去自己家做客，他推脫不了就來了，剛進家屬院的大門，就看到了那個隻能出現在他夢裡的人“長寧！”

“陸先生？”陸江遠的話並沒有得到林長寧的答複，回應的那個人是陳安修。

“壯壯，你怎麼認識他？”林長寧覺察自己在兒子麵前過於激動了，又緩和了臉色。“壯壯你有遇到什麼難事了嗎？”他怕兒子被人為難。

“沒有小舅，陸先生不認識我，隻是我的老師去年剛好有鴻遠有合作，我去跑過腿。”知道兒子沒見過他，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來了。

“是林師弟啊，今天江遠也來學校，咱們師兄弟難得聚一塊，今天你嫂子在家做好了飯，一起吃個便飯。”放往常他是不會拒絕的，不管怎麼說他以後還要跟學校一起合作，但陸江遠在，他要把對安修所有不利的因素降到最低，“師兄，不好意思，我們家還有孩子在，晚飯不回去要鬨，下次再聚吧！”看樣子長寧家確有其事不好強人所難，便說改日再聚，長寧拉著安修便走了。

陸江遠看著遠去的身影，他還是這麼絕情，連話都不願意跟他說了嗎？這個孩子是叫他小舅，就是他姐姐的孩子吧，知道當年家裡背地裡對長寧做過什麼，他毅然決然棄政從商，跑到國外去找他，放棄陸家他也會和長寧在一起，但不管他怎麼說，他都拒絕，他還記得他側著的身影“陸江遠，這輩子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原諒我自己！”後來他娶妻還有個繼子，再也不見他，起先他還抱有希望，總能等到他回頭的一天，所以查過長寧，知道他有個很親的姐姐，還有3個侄兒侄女，但他跟家裡的人關係都淡淡的。沒想到這一等就是20年，他等來的還是他的絕情，但今天跟記錄中又不一樣了，長寧好像很在乎這個叫安修的侄子，長寧一緊張就喜歡抓手，雖然他掩飾的很好，但不經意間他看到了。

今天是周六，確實答應了噸噸要早點回家陪他吃飯的，沒想到今天見了這麼多大人物，路老不說，院裡的李院長都是小舅的師兄啊，但小舅對陸先生好像不太喜歡，不會是在上學的時候搶了小舅的女朋友吧，但聽師兄說，陸先生至今未婚啊？難道是搶女朋友不成兩個人反目成仇，林長寧擔心陸江遠纏上他兒子，沒想到他兒子想到花邊新聞上去了。

吃過晚飯，從美國那邊打來了電話，噸噸跟大爸爸說完話，陳安修拿著就到院裡去了，他修長的身體倚在回廊的柱子上，基本都是他說得多，但離著遠也聽不見，說到激動的地方，脹得臉紅了。

“沒想到今天見到路增銘老教授了，還是我小舅的老師，跟你說連我們院的院長都是小舅的師兄，以後不怕掛科了，上次我跟老師參加的校外課題合作公司的老板陸江遠也是我小舅的同學，沒想到我背靠這麼多大樹啊，早知道就聽媽媽的話跟我小舅打電話了！”聽到電話那頭滔滔不絕，不覺一笑“瞧你那點出息，認識院長就為不掛科啊，你到時候要報你小舅的名字，人家都要說怎麼侄子就這麼笨呢！”

“你才笨，我就說說嘛，真掛科了，我媽得先打斷我的腿。”

“你剛剛說還遇到鴻遠的陸江遠了嗎？”

“是啊，不過我小舅好像不喜歡他，不知道是不是上學那會陸先生搶了小舅女朋友？”

“你以為上大學都忙著談戀愛啊？”

“章先生，你大學談過幾段戀愛啊？”

“安修，下周我就回國了。”

“喂，彆岔開話題啊！”

小兩口一會笑一會拌嘴的樣子，林長寧見了看得失神，一些遙遠的，被他塵封已久的記憶好像在慢慢開啟。

今天還是太魯莽了，陸江遠並沒有跟安修有什麼聯係，不知道壯壯聽到他的反應會不會有什麼想法，既然已經回國，以後難免會再遇上，隻要陸江遠沒做過分的事，他離得遠遠的就是了。

林長寧這麼想，但陸江遠顯然沒想過就此罷休，就他手上剛收到的信息，長寧其實早就離婚了，雖然消息整理的時間短，但根據可靠消息，這些年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期間很少回國，跟姐姐孩子也並不親近，但現在確實是住在侄子家，而且奇怪的事那個叫陳安修的又和季家老四糾纏在一起，中間多了一個孩子，他敲敲桌子上的照片，是長寧蹲下來給孩子擦嘴，即使隻是一張照片，他也可以從出他的眼睛裡看出對這個孩子的疼愛，這麼溫柔的長寧，小心翼翼的長寧在他們愛意正濃時有過，和他刻在記憶中的樣子重合了。決定和他在一起他就斷了子嗣的念頭，他跟那人說過，以後他們到美國，領養幾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好，但最好是男孩，皮實點。但自此訣彆後，他何嘗沒有冤過他的絕情，他們之間雖然有誤會，但他對自己就這麼不信任嗎？時間久了，他也不想隨便和個女的結婚，孩子又怎麼樣，不是他和長寧的，有沒有也無所謂，展展父母雙亡，想過繼到他那裡，他也拒絕了，現在不過是守著爸爸要他守護陸家的承諾而已，他端起一杯紅酒，一飲而儘，那個絕情的人現在居然有情了，他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