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被他這麼一打岔,中野友香總算放鬆了些許,神色不再像最初那樣緊張了。
“工藤新一,不會說話可以不要說。”望月朔鬆開了捂著工藤新一嘴的手,朝著中野友香歉意地笑笑:“抱歉,這孩子是鄰居家的小朋友,今天剛好來我家作客。童言無忌,還請你不要介意。”
“沒關係的。”中野友香擺了擺手,雖然依舊難過,但好歹是沒有拒絕望月朔“聊一聊”的請求。她看了看房子裡隨處可見的警官們,又將目光落回麵前的青年臉上,試探著問道:“你……你就是望月家的雇主嗎?”
談話有主動性,看來不會是鋸嘴葫蘆的類型,應該能旁敲側擊出來一些東西。
望月朔扶了扶有些下滑的金絲邊框平光眼鏡,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吧,不過在家政服務中心簽訂雇傭協議的是我的父親,他在兩年前去世了。”
“抱歉……”
中野友香聞言有些驚訝,看著青年那張漂亮的臉蛋時不由得生出了些許愧疚。不過那張漂亮臉蛋的主人似乎不以為意,衝她溫和地笑了笑。
“這並非什麼不能聊的話題,人總有生老病死。”望月朔向後靠上沙發的靠背,擺出一個較為隨意的姿勢,仿佛她挑起兩人之間的對話隻是為了聊聊天而已:“但你的母親中野女士是被人謀殺,她是不是跟什麼人結過仇?”
“怎麼可能!”中野友香神色驚愕:“媽媽的性格再溫和不過了,鄰裡間提起她都讚不絕口,她不可能與人結仇啊!”
“而且……而且……”
中野友香說著說著有些猶豫,話音都變得有些吞吞吐吐。
“而且母親的性格在我看來,有些……過於爛好人了點。公司裡的同事總是用各種理由將自己嫌遠嫌累的活想方設法地同她輕鬆的工作互換,她來者不拒,結果就是拿著最低的薪水,乾著最累的活。”
“服務中心那些動輒幾天的大單子,員工們大多不願意去乾,因為錢少事多。於是他們就推給我媽媽,搞得她隔三差五就好幾天沒法回家。這次本以為又是被人換成了連續數天的工作,可誰知道……”
少女的話音逐漸哽咽。
如果中野友香對自己母親的描述千真萬確,那中野良子確實不是個容易與人結仇的性子。望月朔垂眸沉思的同時也沒忘了給再度啜泣起來的少女遞去一張乾淨的紙巾,倒是工藤新一人小鬼大又快言快語,仰著一張好奇的小臉蛋問道:
“既然中野阿姨在公司裡被人欺負,那為什麼不換一家公司工作呢?”
“哪有那麼容易。”中野友香搖了搖頭,眼眶中的淚水將落未落:“媽媽年紀大了,能找到這一份清潔工的工作很不容易,怎麼可能說換公司就換公司。媽媽總說,她辛苦一點也無所謂,不能讓爸爸一個人支撐著家裡。就算她賺得沒有那麼多,總歸算是一份心安。”
這話說得倒不假,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有著許多的身不由己與無可奈何。望月朔靜靜地聽著麵前的兩人一問一答,忽而想到了什麼,試探著問道:“這樣問或許有些冒昧,但你家裡是不是有什麼債務問題?或者什麼急需用錢的地方?”
中野友香聞言愣了愣,一抬頭正對上望月朔滿含歉意的眼神。許久,她又低下頭苦笑一聲,原本還算挺拔的背脊都微微彎了下去。
“你想得沒錯,我家裡確實曾經背負了一筆巨債。”
“五年前,我的大伯和大伯母意外身亡,將瀕臨破產的公司交到了父親手上。可公司早就大廈將傾,哪裡那麼容易就能力挽狂瀾?不出半年,公司便徹底破產清算,我的父母也因此背負上了幾千萬的債務。”
“那會兒阿明哥哥正在讀高中三年級,正是報考大學的緊要關頭,我也還在上國中二年級,家裡一共四張嘴等著吃飯,哪怕再苦再累也得想辦法工作賺錢。於是爸爸去餐館、工地、商場四處打工,最後去做了計程車司機,媽媽也通過幾個朋友的介紹到了這家公司當清潔工,幾年下來總算將債務還得七七八八。”
“現在我上了大學,平日裡可以打打工賺些錢來補貼家用,阿明哥哥也從學校裡畢了業有了工作,今年還談了個女朋友,過不了多久就要談婚論嫁了。眼看著家裡的生活越來越好,可媽媽她卻突然……突然出了事。”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看到麵前少女死灰一樣的神色,望月朔沒來由地便想到了這句話。可不過片刻,她便否認了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
這哪裡是什麼厄運,分明是一場人禍。
“會不會是強盜殺人?”工藤新一繃著包子臉沉思,整個人窩在沙發上蜷出一個經典的福爾摩斯思考姿勢:“望月哥哥家裡沒人住,安保係數也不高,難保不會有人見財起意吧?”
確實,望月宅常年無人居住,免不了被賊惦記,方才警察對望月朔進行問詢的時候也提出了強盜殺人的可能性。但“望月朔”作為數年沒有回家的繼承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家中是否缺少了什麼貴重物品。
可安摩拉多在出發之前,早就被黑衣組織交付了這棟房屋的詳細數據,詳細到房屋外麵的花園裡有幾顆鵝卵石她都清清楚楚,自然知道這座宅子裡,沒有任何貴重物品失竊的痕跡。
然而她不能說,為了保持人設,她隻能在警方詢問有沒有貴重物品丟失的時候搖搖頭,表示不太清楚。
“強盜殺人的概率有,但是並不大。”望月朔有些好笑地伸手捏了捏工藤新一的包子臉:“屍體倒下的位置在客餐廳的交界處,四周都很空曠,甚至可以說是一覽無餘,如果有鬼鬼祟祟的人接近的話一眼就能看到。”
“就算匪徒與死者體型和體力差距巨大,在預先看見的情況下也不太可能一擊斃命。現場更不可能這麼整潔,總會在扭打的時候弄亂一些東西的。”
工藤新一張了張嘴,恍然大悟:“對哦!搶劫犯不會耗費力氣將淩亂的現場收拾整潔,這種情況下,能夠一擊斃命的,隻有良子阿姨不設防的熟人!”
“你們的意思是,殺害我媽媽的人……是她認識的人?”
中野友香情緒平複下來之後便聚精會神地聽著兩人的對話,而在兩人推出凶手大概率是熟人這條信息之後,她先是驚愕了一瞬,而後便有滔天的怒火從眼眸深處騰起,咬牙切齒得仿佛一頭憤怒的小獸。
望月朔看她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個人殺害另一個人的理由無非就是那麼幾種——為情、為錢、為權,單獨一種或者是幾種疊加,總之就是為了一己私欲。
人類並非不能存在欲望,但當這份欲望的存在會傷害到其他人時,那這就不是欲望,而是犯罪了。
中野良子的死也是如此,有人對她存在欲念,惡意的欲念不斷累積,最終成了收割她性命的鐮刀。
人類啊,總是會像這樣,重複著無謂的殺戮。
望月朔微微歎了口氣,餘光瞥著窗外的天色漸漸昏暗。警方的刑訊工作還要持續很久,然而她從中午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正餓得厲害。左右她作為現場的第一發現者,行動還算自由,便從帆布包裡掏出錢包,打算去外麵的便利店裡買點吃的東西回來。
“新一君,我打算去外麵的便利店買一點東西,你有什麼想喝的嗎?”
小小的少年把自己糾結成了一團苦瓜臉,聽見望月朔的問詢之後想也沒想地就答了個“柳橙汁”,而後繼續在室內東跑跑西看看,試圖找出一些什麼蛛絲馬跡。
望月朔看著他忙忙碌碌的小身影有些好笑,微微彎了唇角向外走去。她早在進入現場的第一時間便掌握了所有的細節,不對勁的地方確實是有,但暫時還沒有一個合理的思路將這些零碎的細節串聯起來。
比如作為清潔工的中野良子死在了室內,但室內卻沒有進行清掃之後整理好的垃圾,再比如清潔工的工具箱內所有工具都在,卻偏偏少了一雙清潔時必備的橡膠手套。
戴上手套舉起瓷瓶砸向死者的後腦致人死亡,再將室內已經打包好的垃圾帶走,同使用過的手套一起銷毀,這樣的步驟任何一個嫌疑人都做得到,實在是過於缺少指向性。
但凶手又為什麼一定要將垃圾也一起帶走呢?
望月朔同門口駐守的警察打了聲招呼,表明了自己的去向之後慢悠悠地往街口的方向走。道路兩旁的路燈一盞接著一盞地漸次亮起,像是在為她引路。
放在外套內側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什麼事?”
她接起電話,神色淡淡,仿佛電話那頭的不是什麼令人聞風喪膽的銀發殺手,而隻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普通人。
琴酒一聽她那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聲音就知道安摩拉多這會兒心情不怎麼樣,但該問的事情他還是要問。畢竟據手下的人傳回來的消息稱,安摩拉多的房子裡,此時正聚集著為數不少的警察。
“你那邊什麼情況?”銀發的殺手皺著眉頭詢問,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需要支援嗎?”
“用不著,死了個人而已,少來煩我。”
望月朔毫不留情地掛斷了電話,心頭的煩悶不減反增。
警察來到她的住處的時間不算短,但此處距離組織在東京的據點遠得很。琴酒能知道她家裡現在有警察,那就代表她周圍有著那麼幾個組織的人在監視著她。
雖然組織未必會認為這是什麼監視,甚至派人出來的初衷隻會是為了保護她。但這次任務是她這十數年來在組織的牢籠裡,第一次嗅到名為自由的邊隙,這種來自組織的“保護”實在令她如鯁在喉。
她有很多事情要做,來自組織的視線隻會讓她束手束腳,更會把危險帶給她身邊的人。
就比如今天結識的工藤一家,就算這會兒沒有被組織注意到,如果她繼續與他們往來的話,他們還是會進入到組織的視線裡。
那樣的話,七年後的工藤新一變小後,就不能再像動漫裡那樣輕而易舉地隱藏身份了。組織的人見過他小時候的樣子,隻要江戶川柯南登上電視節目或者報紙,第一時間就會被組織裡的人認出來。
然後組織的殺手傾巢而出,輕而易舉地清理掉這個僥幸逃過毒藥摧殘的幸運兒,動漫《名偵探柯南》提前結局。
動漫會有結局,無論是Happy Ending還是Bad Ending,總會有一個合家歡的時間點為這一場漫長又奇幻的冒險畫下句號。可現實不會結局,更不會有終點,這個世界少了誰地球還是一樣會轉,死了還是活了幾個人對這個世界來說根本無足輕重。
一個工藤新一死去,對組織不會產生半點影響,隻有他的父母親人會對他的離開抱有最深切的悲傷。
就像是一場戲劇落下帷幕,帷幕後的角色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各自生活。
望月朔不希望帷幕落下之後的生活是苦澀的,至少她不希望這種苦澀由她造成。
這樣看來,她倒注定隻能是孤身一人了。
纖細的青年有些恍然地抬眼望天,穠麗的眉眼間堆了層層疊疊的愁緒,可不過片刻,這一點教人有些喘不上來氣的哀愁便雲煙般稍縱即逝,露出那副同這雙眉眼搭配了十數年的機械般的冷硬。
她從一開始,不就是孤身一人嗎?若她因為孤單就變得軟弱的話,那早就該死在那些年暗無天日的實驗中了。
路燈暖黃色的光映在路邊的車窗上,在那片模糊不清的反射裡,映著一張冷漠的臉,和一雙同樣冷漠的眸子。
望月朔,你沒有軟弱的資格。
她這樣對倒影中的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