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從門廊裡走了出來,站到了客廳明亮的燈光之下。望月朔往門口看了一眼,剛好看見小小的偵探正湊在父親的耳邊說著什麼,而後儒雅的男人笑著搖了搖頭,小男孩便有些懊喪地垂下頭去,心有不甘地跑回了客廳裡。
這是試圖跟父親對答案結果發現自己答錯了嗎?
望月朔有些好笑地收回目光,卻冷不丁聽見門口處傳來一聲真心實意的讚歎。
“望月君,以後一定能成為一名十分優秀的警察呢。”
她有些訝異地望過去,工藤優作便倚著門對她笑了笑,笑容裡滿是鼓勵與讚許。
望月朔忽然就覺得那笑容有點刺眼。
她假意羞赧地彆過頭去,麵上的神色卻平靜到了極點。
“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這句話聽起來是前輩善意的期許,可對於她來說,無異於最嚴峻的詛咒。
畢竟一個從黑暗裡生長出來的惡之果,怎麼擔得起如此美好的願景?
甚至她都未必會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察——組織交給她的任務是潛伏進公安,同卡耀接上頭,然後作為組織的倀鬼,對原本沐浴在光明下的一切伸出罪惡的手。
她不是不想反抗,隻是她現在擁有的力量太小了,還不足以掀翻組織這個龐然大物。
那些湧動的心緒很快便被壓回角落——望月朔向來擁有著強大的自製力,隻要她想,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影響到她。她最擅長的便是戴著麵具遊走在人世間,適時地在不同的人麵前展現出不同的樣子。
於是她麵上浮現出同今天下午初來乍到時彆無二致的微笑,順從地跟隨著目暮警官的腳步走進客廳,在屍體倒下的位置不遠處站定。
“警官,你看這天都黑了,我們應該能離開了吧?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時間確實很晚了,幾個人都隱隱約約有了想要離開的念頭,不過中野明比較直接,張口就問了出來,引得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他。
工藤新一也不例外,本來他就坐在中野明左手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冥思苦想,絲毫沒有料到眼下這種情況。而中野明突如其來的發言似乎也中斷了他的思考,望月朔看著他那一副眉宇糾結但又麵色茫然的樣子,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中野明很是不滿。
“抱歉,我想起高興的事。”望月朔輕描淡寫地敷衍著:“而且警方不會故意阻攔您離開,但是在此之前,還請您稍等片刻,讓我們先把這場殺人事件的凶手揪出來。”
“什麼意思?”中野明的臉色聞言難看了起來:“難道你懷疑凶手在我們之中?”
“是啊。”
語氣輕快的一句話,卻驟然成了令氣氛緊繃的元凶。一時間憤怒、驚恐、惶惑、懷疑、迷茫之類的情緒混亂地出現在四個人的臉上,就連目暮警官都有些驚訝地扭頭看她,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阻攔她的行為。
望月朔一一掃過在場眾人的神色,語氣不緊不慢。
“三天前,也就是上周五的下午三點,家政服務中心按照往常的慣例派來員工到這棟房子裡進行清掃。”
“這一次派來的員工,是在服務中心工作了四年多的中野良子。她乾活很麻利,但彆墅的麵積比較大,就算每周都有人來清理,但全部打掃完的時候也已經很晚了。”
“她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準備離開,卻在離開之前聽見外麵有人敲門。她十分疑惑會是什麼人這麼晚來到這裡,便上前開了門,驚訝地發現門外居然是一位自己的熟人。”
“但她來不及思考那位熟人是怎麼找到的這裡,隻匆忙將人請進了門,詢問他找自己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那位熟人似乎還沒有吃晚飯,中野良子便想帶他去餐廳,可奈何此時實在是很晚了,她又確實囊中羞澀,便隻好跑去外麵的便利商店買了兩盒便當回來,在回到房子裡將便當加熱過後同這位熟人邊吃邊聊。”
望月朔的語速並不快,仿佛親曆者一樣將當天的場景對在場之人娓娓道來。
其實她並沒有觀察眼前四人的神色,但在說出“便當”這個詞時,她還是發現了某個人的眉心不受控製地一跳。
“凶手也差不多該想起來自己究竟留下了什麼線索了吧?”
薄色發絲的青年歎了口氣,神色似是悲憫:“現在向警方自首的話,判罰時還能少判一點。畢竟某些事情,自己說出來和警察說出來,下場有很大的不同。”
彆墅內一瞬間安靜下來,沙發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向對方的目光中都帶著十足的懷疑與警惕。可望月朔與身後的警察們等了許久,卻還是沒有人主動站出來承認自己的罪行,仿佛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將時間都凝滯了。
還真是冥頑不靈。
望月朔抬起左手,細數著腕表上的秒針轉完第十圈,而後抬起頭,麵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
“時間到。”
“既然凶手不想要這大好的機會,那我也沒必要再替他拖拖拉拉。”
青年放下手,目光逐漸從在四個人之間的掃視變成專注地投射在其中一個人的身上:“中野明先生,雖然中野川治先生拿到那五千萬元的保險金之後,會因為對你的愧疚而將錢分給你一大半,但作為本次案件的凶手,你還不配拿到這筆沾著至親鮮血的財富。”
“阿明哥哥???”
“小明你——”
中野家父女不敢置信地扭頭看向身側的中野明,卻在目光接觸到他陰沉的麵色後嚇了一跳,中野川治下意識就將女兒擋在了自己身後,痛心疾首地質問著這個如今讓他感到十分陌生的侄子。
“那是你的嬸嬸!中野明!你怎麼下得去手!”
“我怎麼下得去手?我當然下得去手!”
中野明忽然爆發,他聲嘶力竭地吼著,雙目赤紅:“沒有我,你們怎麼可能還得起上千萬的債務?可如今我和佳子馬上就要結婚了,我不過是想要買一套房子!買一個屬於我的溫馨的小家!”
“可是你們做了什麼?”
“你們寧可用這些錢去給她買那麼大額的虛無縹緲的保險也不願意給我一分一毫!那五千萬的保險金都是我該得的!”
年輕的男人歇斯底裡地宣泄著他的憤怒,那瘋狂的樣子甚至將山崎賢人湧到嘴邊的一句“我就說這小子配不上我女兒吧!”都堵了回去,生怕自己這時候出聲會受到眼前之人不計後果的報複。
剛剛還十分安靜的房間驟然被歇斯底裡的咆哮聲填滿。望月朔走到一旁,微微垂下眸子,似是懶得再看眼前的這一場鬨劇。
“你精心謀劃了這樣一場犯罪,為的不過是死者那高達五千萬日元的保險金。你覺得你的父母死了,公司到了你叔叔的手上,便是他欠了你天大的情分。甚至因為你做了牛郎幫家裡還債,就理所當然地覺得中野夫妻的所有錢財,都應該是屬於你的。”
“其實你不過是一個貪得無厭,蛇蠍心腸的白眼狼罷了。”
“你戴上死者脫下來的橡膠手套,趁死者不備拿起花瓶在後麵偷襲了她,然後將便當盒與自己來過的痕跡儘數清理乾淨。隻不過百密一疏,你忘記了死者曾讓你去廚房取過加熱好的便當,而你的指紋就留在微波爐的內壁上。”
“你的女友是家政服務中心老板的女兒,她日常就在自家公司幫忙工作,對你來說,獲取死者工作地點的信息易如反掌,甚至你可能早就聽說過有我家這樣一個適合你犯案的無人居住的空房子。如果不是我今天突然回家,恐怕屍體要直到家政服務中心下一次派人來做清潔的時候才會被發現。”
“而到了那時,你早就將你所能想到的所有細節全部處理好,讓那些能夠指向你的線索消失殆儘。”
一場並不算高明的謀殺。
望月朔停下話音,心下輕嗤。
這個世界上壓根不存在什麼完美的犯罪,就算是一場十分高明的命案,都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線索,百密必有一疏。
“她到底哪裡對不起你……”沙發上的少女蒼白著麵孔起身,雙唇不住地顫抖著:“你說啊!!!中野明!!!我媽媽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敢!!!”
失去的母親的少女雙眸赤紅,她掙紮著,嘶吼著,淚水伴著悲鳴一同滾落臉頰。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奪走自己母親性命的,竟然是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那個數年前由她父母接手撫養的孤兒。
她本以為家裡的生活正在逐漸朝著光明與美好的未來接近,卻沒想到一朝便陷落深淵。
往後她就是沒有媽媽的孩子了。
少女悲慟的哭聲仿佛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在場眾人的心底,就連一旁安安靜靜的工藤新一也不禁紅了眼眶。他猶豫著從自己的位置上爬下來,試圖走到中野良子的身邊安慰一下這個可憐的大姐姐,卻沒想到身後的中野明驟然出聲,嚇得他連腳步都釘在了原地。
“你懂什麼!”中野明神色陰鷙:“我父母的公司本來經營得很好!未來我也會接手公司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可公司到了你們手裡便一落千丈!短短半年時間便破產清算了!”
“幾千萬的債務,幾千萬啊!你以為光憑一個司機和一個保潔就能還得起這天價的債務嗎?要不要問問你的好父親,家裡還債的錢都是誰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