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欺騙 正午時……(1 / 2)

正午時分的陽光,灼熱得像是想要烤乾地麵上的一切事物。淺名溫樹背對著窗子,那熱烈的陽光便也落在他深色的西裝上,灼燒得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扔進油鍋中煎熬似的。

他看見眼前的青年依稀帶著些稚氣的昳麗臉蛋上極其隱晦地閃過幾絲不可置信,又被迅速地掩藏了個乾淨。倒是那雙灰色眸子中濃重的警惕在他這一番自報家門之後,有稍稍退卻的跡象。

這不對,事情不該變成這樣的。

淺名溫樹眼眶泛酸,鼻尖也泛酸,卻還是固執地盯著眼前青年的臉瞧,似乎這樣就能透過這張臉瞧見那個他朝思暮想了十數年,卻在功成身退後驟然得知再也無法相見的那個人。

望月紀枝,同他一起長大的姐姐,他人生路上的楷模與標杆,是他年少時光裡一直仰望著不敢伸手觸碰的明月。

他同她先是鄰居,然後成了姐弟,再然後他追隨著她的腳步也去做了警察,看著她和自己所愛之人互許終身,然後遵從工作安排隱姓埋名遠遁國外,開始進行一項絕密的臥底行動。

期間他也曾輾轉得知過望月紀枝通過特殊渠道帶給他的消息,知道她年紀輕輕就做到了警視正的位置,知道她和她的愛人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似乎一切都在朝著更加美好的明天行進。

後來他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不得不斬斷了與國內的一切聯係,自此失去了有關望月紀枝的一切消息。

幾個月前,他的臥底行動總算是大獲全勝,成功將那一個龐大的跨國犯罪組織整個搗毀,他也終於重新獲得了行走在陽光之下的自由。

隻是他沒有想到,物是人非,他的月亮隕落在十五年前一月一日的下午。

他幾乎是瘋了一般將警視廳內部能夠調動的卷宗和檔案翻查了個遍,卻依舊沒能找出真凶。望月紀枝的死是一樁懸而未決了十幾年的謎團,他唯一能得知的隻有當年年幼的望月朔隨著父親回到了千裡之外的法國,遠離了這片令人傷懷的土地。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望月朔會改換了身份,在一個他如同往常一般緬懷故人的深夜,攜著仆仆風塵出現在他的眼前。

她的身手太好了,好到連他這個身經百戰的老公安都不是她的對手。他本以為望月朔會跟在父親身邊好好長大,不再為十幾年前的痛苦所困擾,可現在看來不是的。

不是極端的執念與苦難,決計磨煉不出如此恐怖的身手。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回到望月家舊宅時發現的周遭的監視人員。

望月紀枝已經殉職十五年,老宅也荒廢了十五年,那些監視的人與當初凶案真凶的關係不言而喻。而那些人監視的方式也並不高明,至少在他這個身經百戰的諜報人員麵前完全不夠看。

因此他輕而易舉地將他們一個個全部揪了出來,慎而又慎地將他們替換成了自己手下的人。

直到一天前,他的手下向他報告,有五位年輕人鬼鬼祟祟地潛入了老宅。

這座老宅實在不該如此頻繁地有客來訪,淺名溫樹緊趕慢趕地做完了手頭的工作便立刻趕到了老宅那邊查探,試圖查明究竟是什麼緣故,才讓一撥又一撥的人彙聚於此。

但他沒想到,就是這一次探查,讓他有幸再次遇見那抹從十五年前投射下來的月光。

隻不過時過境遷,早已不見當時月。

沙發上的青年沉默著不應聲,也不知是無措還是抗拒,五官分明還是如同故人一般熟悉的弧度,卻遠比記憶中的人更冷漠。

拒所有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這是在不該是一個才二十歲的孩子該有的神情。

“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男人的聲音有微微的顫抖,落在望月朔耳朵裡卻莫名激起了渾身汗毛輕微的戰栗,她愣怔著感受著從未感受過的情緒從四肢百骸的每一處升起,如溪流般潺潺地彙聚到一處。

她不由得抬手撫上胸口,感受著皮肉之下蓬勃的心跳,躍動著幾乎要衝破胸膛。

“小朔,你可以試著……試著依賴我,無論你正在做什麼,將要做什麼,請讓我站在你身後,做你的支柱。我知道這在你聽來可能有些不自量力與自作多情,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給予我信任,哪怕隻有一點。”

小朔,望月朔,卻又不是望月朔。

那胸口湧動著的潮汐一樣的熱意忽然又退卻了,徒留下刺骨的冷。望月朔按在胸口的手緩緩地落了下去,她垂著眸子,臉上的神色看不分明。

可不過片刻之後她便再次抬起了眼,灰色的眸子裡滿溢著痛苦,她聽見自己用略微顫抖的聲音和再冷靜不過的頭腦說著求助的話,像是將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水麵上唯一的葦草。

“你……真的能讓我依靠嗎?”

鬼塚班下午的課程,望月朔並沒有出現,五人組旁敲側擊了鬼塚教官許久,最終得出的也不過是一句簡短的“他有點事”。

其實往常的五人組並沒有像現在這樣好應付,因此當五個人得到這句不算答案的答案後乖乖離開的行為,著實讓鬼塚八藏吃了一驚。

其實他與這位突然造訪的公安高層並不熟識,也不知道他把望月朔找過去究竟所為何事,但他從那人嚴肅的神情中依稀覺察出,那絕對不是一場希望太多人知曉的談話。

身為警校的教官,他自然對公安的工作內容知曉個大概,能讓那樣一個人放下工作跑到警校來找一位警校生談話,無論談話的內容是什麼,望月朔從今往後就是半隻腳踏上了公安的這條船。

也不知道他那樣的性格,去到公安那邊是不是好事。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門內也並沒有聲音,看來那兩人應該已經離開了。鬼塚八藏心內歎息,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卻驟然被門後悄無聲息坐在沙發上沉思的望月朔嚇了一跳。

“你怎麼還沒走?”

鬼塚教官眉毛一豎,習慣性地就要教訓起學生,而望月朔也在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裡恍然回神似的,條件反射地從沙發上起身站直,回敬了教官一個標準的禮。

“抱歉教官,我在想事情,一不小心就忘了時間。”

望月朔依舊是那副溫溫柔柔的乖孩子樣子,臉上和煦的神色與剛剛沉思時空無一物的漠然截然不同,甚至不由得讓鬼塚八藏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看錯了。

那個全校師生公認性格好的望月朔怎麼可能會有那樣一副表情。

“沒什麼事就回去吧,作業我讓同學給你帶回去了,回去記得寫。”

鬼塚八藏甩了甩頭,將那些有的沒的想法驅趕至腦後,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了辦公桌上。而望月朔也一如既往地聽話,朗聲應了個是便退出了辦公室。

也許是馬上要進入夏天的緣故,此時並不是夕陽西下的天色。望月朔長舒了一口氣望向走廊的窗外,望著對麵大樓玻璃上反射的陽光,似乎這樣就能讓陽光溫暖自己那荒涼的靈魂似的。

她可真是個演技精湛的騙子。

淺名溫樹的存在對她來說是一場意外,但她又不得不慶幸身邊有他這樣一個存在,可以完美地承托她現階段的所有需求。

有他在,她可以毫不費力地進入公安,不需要苦心經營關係,也不需要努力獲得高層的信任就可以獲得公安鼎力的支持,她要做的事情會有人替她掃平障礙妥善善後。

即使那一切的出發點是一位長輩對她這具身體遲來了二十年的慈愛。

卑劣嗎?

假裝成彆人想要彌補的對象,肆無忌憚地享用著本不屬於自己的的支持甚至縱容。哪怕她並沒有將一切都告知對方,隻發號施令般地叫他去做一件意味不明的事情,他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欺騙啊。

望月朔出神地望著玻璃窗上映出的那道淺淺的影子,她眨眼,於是影子便也眨眼。

這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活著,就是要不擇手段的。

至少在推翻酒廠之前,她不能讓淺名溫樹知道那個被他全心全意記掛著的望月朔,早就死在了十五年前組織的實驗之中。

她看見那道影子的眼睛裡寫滿驚人的冷冽,然後緩緩轉身離開,唇角掛著譏諷的弧度。

“哎!那邊那個!對!就是叫你!”

天色尚早,進出宿舍樓的人三五成群,望月朔一隻腳剛踏進最外邊的大門口,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宿管老伯中氣十足的喊聲。

她茫然地抬頭看向聲源的方位,正對上老伯炯炯的眼神。

“有什麼事情找我嗎?”

見叫的人不是自己,其餘同樣被喊聲停住腳步的學生們便扭回頭繼續走自己的路。望月朔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麵上是一貫乖巧的神色。

“你看看,這上麵寫著的名字是你吧?”

宿管老伯見望月朔走過來,便從桌子下方掏出來了一個白色的購物袋,袋子的提手處還粘著一塊便簽,上邊工工整整地寫著望月朔的名字。

“是我的名字。”

望月朔有些猶疑地從宿管手中接過袋子:“可是這應該不是我的東西,我也沒有買過這個。”

宿管聞言卻朗聲笑了起來,那笑聲裡頗有些揶揄的意味。

“我當然知道這東西不是你買的,是有人送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