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一班的那些霸淩者隔著距離，從廣播裡聽到湯小憐的反霸淩宣言，還有餘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咬著牙為她鼓掌，甚至在廣播結束後，他們故意調侃湯小憐聲音太甜，發怒都不像那麼回事，以此打壓湯小憐的氣焰。

可一旦見到現在的湯小憐，他們就無法繼續理直氣壯了。

看著湯小憐明亮的黑眼睛，因發怒而顯得格外冰冷的神情，畏懼自然而然的在他們心中滋生。

這和他們來十三班之前的心情一點也不一樣。

原本，他們相當趾高氣揚，刻意“押送”邵遠年來找湯小憐，是為了監視他們相處，既防止邵遠年對湯小憐泄露調查相關的事情，順便也恐嚇一下湯小憐，叫她乖一點、彆再搞事情，結果，他們見到了正在發火的宋映真。

不親眼見到，誰也不相信，上學期那個可以隨隨便便欺負的湯小憐，能在一個寒假裡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她口齒並不算最伶俐，氣場也並不是最強大，她還是和上學期一樣，小小的個子、甜甜的聲音，即使生氣也容易給人一種在撒嬌的感覺，唯一不同的是，現在，她身上多出了一種奪目的勇敢與自信。

在勇敢與自信的加持下，她的話語擁有著無窮的感染力，所有人的目光情不自禁投向她，為她的喜而喜，為她的怒而怒。

連黃粒粒都被她逼問的無力反駁，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可是黃粒粒！高一十三班捐了一棟樓入學的讚助生，整個學校誰不知道她的鼎鼎大名，論家世背景，論願意護著黃粒粒的舔狗數量，一班同學沒有一個能比得過她的。

那樣高傲的黃粒粒，在湯小憐麵前，深深的低下頭，用手捂著臉，無顏見人似的失聲痛哭。

沒人敢站出來，為黃粒粒說一句話。

一班的加害者們，誰也不想變成黃粒粒那樣。

更令他們害怕的是，誰也不覺得，如果有一天不得不麵對湯小憐，他們能表現的比黃粒粒更好——他們做過的事，比黃粒粒的要過分的多了，假如湯小憐也同樣的質問他們，他們是否能說得出話？

恐怕他們會和黃粒粒一樣，無話可說，在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中，低下頭，被迫對湯小憐說“對不起”，還不被她原諒。

這種可預見的未來，讓他們感到一陣陣心虛。

恐懼像一條冰冷的鎖鏈，緊緊勒住他們的心臟。

而很快的，在這心臟發緊、呼吸困難的感覺中，他們又為自己的恐懼感到憤怒——對自己曾經任意欺淩的湯小憐感到畏懼這件事本身，對加害者們來說，太難以接受。

他們怎麼會害怕湯小憐？不可能！

為了掩飾這一切情緒，他們選擇將自己的憤怒任意發泄，他們貶低湯小憐扔掉的那隻發卡的價值，嘲諷的說湯小憐隻配得上便宜的假貨，如此還不過癮，因為在霸淩湯小憐的整整一學期裡，他們已經太習慣踐踏彆人的感覺，於是他們把邵遠年扯進來，把他當做湯小憐的替代品使勁兒踐踏，沒事找事的指使邵遠年去撿那隻鑽石發卡。

他們繼續霸淩邵遠年，並非出於有恃無恐，相反的，正因為恐懼，他們用憤怒掩飾自己的無能，表現的更加瘋狂。

如果邵遠年知道此刻他們的心理活動，恐怕就不會任勞任怨的去撿那隻被扔掉的發卡了。

可惜，邵遠年不會讀心術。

在他看來，一班的那些加害者們的態度還是一樣囂張，他們揍他時的毫不留情，正證明了他們的能力，仿佛無論他們做出怎樣的壞事，哪怕是犯罪，也可以逃脫懲罰。

邵遠年做夢也想成為這種人。

他們擁有的，那些邵遠年從未擁有過的、高高在上的特權，讓他目眩神迷。

邵遠年繞過高一教學樓的轉角，跨過綠化帶裡修剪整齊的灌木叢。

他動作很小心，生怕校服被常綠灌木茂密的枝杈劃壞——劃壞了，就要買一身新的，同明高中一身校服的價格，對邵遠年來說很難承受，在網上，還有人打版賣同明高中的校服，以滿足某些買家的虛榮心，即使是那種假貨，一套也要七八百塊，邵遠年可不想花那個錢。

跨過灌木叢，上下檢查過校服沒事後，邵遠年彎下腰去，在教學樓後背陰處種的麥冬草草叢裡摸索。

麥冬草翠綠細長的葉片，不斷劃過他的手背，帶來麻癢的感覺。

在他的耳機裡，是直播間裡湯小憐繼續嗬斥黃粒粒的聲音。

邵遠年聽到湯小憐命令黃粒粒現在就好好反省，今天晚上之前，她要黃粒粒交一份手寫道歉信給她檢查，如果她不滿意，黃粒粒要拿回去重寫，直到她滿意為止。

湯小憐的話既有氣勢又合理，可若是不看畫麵，單純聽聲音，很難將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話上，隻會覺得她聲音很甜。

邵遠年知道，這並不是湯小憐故意的。

她的聲音天生如此，普普通通說一句話也像在撒嬌，這正是高一一班的某個女生最初嘲笑她的理由：夾子音。

她們說她的聲音是故意夾出來的，是她想要勾引男生，是她不要臉。

她們的話，讓本就沉默寡言的湯小憐更加不敢開口。

為什麼湯小憐現在敢開口了，還敢那麼大聲的提出要求，好像一個正義使者似的，她憑什麼？什麼時候她才能閉上嘴，做回那塊安靜的踏腳墊？

邵遠年煩躁的想著。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他不想聽湯小憐占據絕對的上風，而黃粒粒在她麵前一敗塗地，仿佛目睹黃粒粒的失敗，等於目睹某種東西轟然倒塌，邵遠年將會被迫看到，他無限向往的金錢並非那麼萬能，就算是黃粒粒，也不能買到湯小憐停止質問，不能買回自己富家千金的良好形象，不能買來其他人發自內心的喜愛、而不是暗暗的罵她是個惡毒的霸淩者。

邵遠年直起身，動作粗魯的扯下耳機。

在他所在的這條綠化帶前方不遠處，就是十三班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