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試過後,下午五點鐘,網上的流量開始逐漸變大的時間,直播開啟了。
由於提前預告在社交軟件上過,直播也開始的非常準時,觀眾數量一瞬間猛增到五位數。
鏡頭中,宋映真未經修飾的麵孔,稍稍有些失色,看起來愈發令人憐惜。
她深吸一口氣,無比認真地說:“大家好,我是湯小憐。”
沈東科站在旁邊,關切地看著她。
許多人麵對鏡頭時,會顯得很不自然、甚至張嘴忘詞,他擔心她也會腦袋一片空白,忘記要說什麼。
要知道,為了真實,宋映真連提詞器也不要,一切由她自己發揮,一旦卡殼,很難補救。
沈東科總以為她會出錯,可,相當意外的,他聽到她流暢地說:“前段時間,我住院了,住院的原因,相信來看直播的大家應該已經知道了。我遭遇了校園霸淩。因此,在開學的前一天,我選擇了服藥自殺。”
說到這裡,宋映真稍稍停頓了一下,做了一個簡短的科普:“在這裡和大家說一下,服藥自殺的成功率是非常非常低的,因為人的身體會本能的嘔吐,但是,服藥自殺的後果卻非常非常嚴重,那時的感覺也非常非常痛苦。所以,請大家不要這麼做哦!如果這麼做了,有可能會像我一樣,不僅自殺沒有成功,過量的藥物還對心臟、大腦和肝臟造成了損傷。我不得不在醫院接受了兩個星期的治療,身體才恢複正常。”
她的聲音平靜而不失力量,這種表現,要比沈東科想象的強太多了。
簡直像一個專業的新聞主播那樣,宋映真有條不紊的繼續訴說:“——在我住院的這兩個星期裡,針對我曾遭受的校園霸淩的調查一直在進行。感謝負責調查的警察和其他工作人員,是他們認真負責的工作,才霸淩者們的所作所為得以被揭穿,今天,我才有機會聽到霸淩者們親口向我道歉、聽到霸淩者們說,除了被開除之外,他們還將會受到法律怎樣的製裁。就像預告裡說的,在這裡,我請了前高一一班的,我曾經的同班同學們,來到我的病房裡,親口將他們曾做過什麼、將受到怎樣的懲罰公之於眾。”
說完這些,宋映真將目光投向病房門口。
第一個將要進來的同學,早就站在那裡等待了。
他並不想進來,他希望宋映真的開場白越長越好,最好永遠也彆叫到他,可是,宋映真說:“——第一個人,請你進來吧。”
她還很禮貌。
第一位要向她道歉的同學,不得不拖著步伐,被她請到鏡頭前。
他的手裡拿著一張紙,上麵寫著他要說的話,以免他漏掉任何一點。
道歉的話可以臨場發揮,其他的,其他那些他要清清楚楚說出的惡行和法律的製裁,卻不容有錯。
他走到宋映真的病床旁,轉身麵對鏡頭,恨不得用紙擋住自己的臉,聲若蚊蚋的說:“我是...前高一一班的...”
他將自己的名字,從牙縫裡硬擠出來。
可是,假如自己的名字還可以硬擠,剩下的那些話,就像卡在喉嚨裡的一把碎刀片,硬說出來,是帶血的。
那些用來傷害湯小憐的話,如今也同樣的傷害到他自己。
他念著紙上印著的他自己交代的口供:“...我、我對湯小憐同學,實施了校園霸淩。在上個學期裡,我參與了對湯小憐的孤立。我刻意無視她,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和同學私下聊天時,我曾多次使用陰沉、惹人討厭等詞語形容她。在去年的10月9日,當班級裡的其他同學要求湯小憐把桌子搬到班級最後一排單獨坐時,我也起哄了,當時,我說、我說...”
他說不下去了。
前方黑洞洞的鏡頭,像一個無底的深淵,正等著他跌進去,摔的粉身碎骨。
究竟有多少人在看直播?超過五萬嗎?超過十萬嗎?他們都看到他的臉了,他們都看到了他這副狼狽的樣子,或許他一輩子也擺脫不了霸淩者的惡名...
他支支吾吾的樣子,似乎有點可憐。
可是,有許多受害者,一輩子也無法從某間教室的陰影中走出,其中也包括湯小憐。
於是,宋映真不許他停下來逃避。
她催促他:“繼續說。——難道你說不下去嗎?那當時,你是怎麼說出口的?”
她冰冷的催促聲,是一把刀抵在他背後,逼著他走到深淵邊,主動跳下去。
他艱難地開口,說:“...當時,當時因為旁邊有很多同學,他們都在起哄,所以我也起哄說:就該這麼辦,就該讓她自己坐,誰想和她坐一起啊,聽說她有...有皮膚病。當時,湯小憐也在場,她聽到了我說的話。——但我不是真的、我知道她,不是、我是說我知道你、你沒有皮膚病,我就是...”
他開始語無倫次。
這還隻是第一個人。
按照順序來說,第一個進來道歉的,是錯的最少的那一個,可是,仍然有這麼多傷人的話。
沈東科前所未有的擔心起她來——她能堅持到最後嗎?
他的目光,在宋映真小小的麵孔上流連,不願看到破碎的痕跡。
但還好,現在的她,遠比他想象中要堅強。
宋映真嗬斥那個同學:“不要解釋!我不想聽你解釋。無論因為什麼,你都不應該做哪些事。——還有嗎?”
“沒有了、沒有了。就這些,我就做過這些。——我不應該那麼說,我不應該那麼做,我不應該和他們一起孤立你,那是不對的,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湯小憐,對不起!”
他對著宋映真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個環節,在之前討論中遭到了沈家人的反對,因為對著病床鞠躬,畫麵看起來有點像遺體道彆,太不吉利。
但宋映真堅持這樣沒問題。
像是遺體道彆,反而更好。
一聲聲飽含著懊悔的道歉中,宋映真沒有看向那個正在鞠躬的同學,而是看向前方。
前方,一扇玻璃窗,將病房與會客室隔開。
透明的玻璃上,遙遠而模糊的映出她的麵孔——那也是湯小憐的麵孔。
湯小憐在聽嗎?在看嗎?這些,她會知道嗎?宋映真多希望她知道,她不止會得到道歉和鞠躬,還有其他的東西,例如那個同學正在說的:“我會為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因為我校園霸淩的行為,我被同明高中開除了。我被處以3日的行政拘留,我被記了過,記過處分會留在我的檔案裡,一直跟隨我。我被誹謗和人身損害的罪名起訴了,案件目前已經立案,正在處理中,我將要支付三萬元以上的精神損失費賠償。——我非常後悔!湯小憐,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關於原諒這件事,宋映真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直視前方,對著那塊映出她麵孔的玻璃,她輕輕地眨了眨眼,說:“我知道了。你站到一邊吧。——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