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湯的手，緊緊扣在她肩膀上，迫使她偎在他腿邊。

從照片上看去，老湯的手簡直像鷹爪那樣，在她的衣服上抓出痕跡。

幸好那是冬季的厚衣服...

注視著老湯的麵孔，宋映真胃裡湧出一股惡心的感覺。

她連忙看向照片裡的其他人——沈西文站在她的另一邊。

再過去一點，是沈東科。

宋映真的手指，忍不住輕輕拂過照片上沈東科的麵孔。

她偷笑了一下。

照片裡，才十幾歲的沈東科，嬰兒肥還未完全褪去，看起來意外的可愛。

沒想到，現在這樣的沈東科，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麵。

宋映真起伏不定的心情，稍稍得到了緩解。

她繼續查看照片。

在沈家的兩兄弟身後，站著沈父沈母，他們身旁，是全體沈家傭人，簇擁著他們。

宋映真認出了張媽、幾個安保人員...

沈家大宅裡的所有人，在元旦那天，站在大宅門口，拍了一張合照。

沈家人自然是照片的中心，不過，原主湯小憐，作為除了沈家的兩個兒子之外唯一的小孩子，被特彆安排在前排，和沈西文站在一起。

單單從站位來看，說她被沈家收養了，也未嘗不可。

這個想法，令宋映真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她翻到下一張。

又是一張元旦大合照。

再下一張，仍是大合照。

沈家明顯有這樣一個傳統，每年的元旦，會全體合照一次。

相冊裡，一共有八張照片，全部是這樣的合照，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了。

翻到最後一張，宋映真想，如果，她和老湯的關係，真的像邵遠年所說的那樣，怎麼會隻有這幾張照片？

而且，照片裡，她明明就站在沈家人旁邊...

她一定是被收養的，邵遠年是在亂說！

宋映真的心，幾乎輕鬆的雀躍起來。

她將相冊合上，彎腰放回床頭櫃的抽屜裡。

這時，她突然聽到門把手被擰動的聲音。

隨即，老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小憐啊，乾什麼呢？”

宋映真如遭雷擊。

她僵硬地直起身，卻不敢回頭。

腳步聲，向她走近了。

宋映真聞到一股泥土的腥氣，隨後，老湯的手落在她肩膀上。

老湯扣住她的肩膀，像老鷹抓住一隻瑟瑟發抖的小兔子，說：“知道你今天放假回家，特意回來看看，這麼巧，你也過來找我了。——小時候天天和我一起睡，長大了吧，就非要搬走，唉，平常真不知道，你還惦記著我呢...”

乍一聽上去，和藹可親的、父親般的抱怨之下，掩蓋著某種令人不安的東西。

小時候，她和老湯睡在一起嗎？

宋映真腦中飛快地閃過一些東西，而老湯正在問她：“你是來——來找什麼？”

餘光裡，宋映真看到老湯向前探了探身。

看到尚未被合上的床頭櫃抽屜裡，最上麵那本明顯剛被放回去的相冊，老湯笑了。

明明連宋映真自己也不太確定她究竟想找什麼，老湯卻對她的目的一清二楚。

“又來找照片了？”老湯毫不緊張地說，“——又想看媽媽了？”

照片、媽媽。

這兩個詞，像兩把尖銳的錐子，紮進宋映真太陽穴裡，毫不留情地攪動。

她的身體都因此搖晃了一下。

老湯扶住了她，感慨地說：“小憐就是重感情。不過，確實是啊，也到時間了。每年這個時候，咱們都回去看看你媽媽，給她燒點紙，是吧。你媽媽和...他們走的早啊，誰能想到呢，發生了那樣的、車禍。”

他的話，在宋映真身體裡激起某種強烈的痛苦。

比過量服藥時、比在醫院搶救時更加劇烈、更加沉重的痛苦，令宋映真想要嘔吐。

她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乾嘔聲，她是最不耐痛的，她想哭，她想逃走，然而、然而，正是因為太痛苦了、湯小憐無法承受了，宋映真才在這裡。

湯小憐做不到的，宋映真可以做到。

她一定可以，因為她是好好被愛過的，她有完美的幸福的家庭，她記得爸爸和媽咪的笑臉，她記得哥哥們送的禮物，她記得那些擁抱的溫度，所以，她是最堅強、最勇敢的，她一點也不害怕，她永遠都不會害怕。

宋映真努力站穩了。

非常困難、但是非常堅定的，她抬起手，將老湯扣在她肩膀上的手，撫開了。

宋映真低聲說：“...彆碰我。”

老湯投降那樣舉起手：“好，行，不碰你。你是大孩子了，沈東科警告我好幾次了。——你真是了不起了啊，湯小憐，讓沈家人給你撐腰。真以為他們能一輩子護著你了？”

“不用你管。”

“嗯，嗯，我不管。也不想想，我要是不管，我要是真不管，你能長這麼大？誰辛辛苦苦的工作，把你拉扯到這麼大？”

“...我、我有獎學金了，我的學費是全免的，根本不用你再、”

“是啊，你翅膀硬了，用不上我了。”老湯嗬嗬地笑了兩聲，“那你還跟不跟我回老家，看看你媽媽？東西我都放在老家了。你在這兒再找也沒用。”

宋映真想問，什麼東西？

可本能的，她又覺得自己完全知道，老湯在說什麼。

老湯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對了，你的心理醫生，陳醫生，最近也和我聊了聊，說你的情況不太好。我很擔心啊。我想著，要不然，咱們去彆的醫院看看吧？我問過了，季海市的精神科是全國最好的。咱們給你把病看好了，再說上學的事。這兩天，你跟學校請個假，等給你媽媽燒完紙，咱們直接就去季海看醫生。——也不知道多久能治好，要是時間太長，沈家這個工作，我也得辭了。都是為了給你看病啊，小憐，爸爸希望你能好起來...”

宋映真脫口而出：“你才不是我爸爸！”

“...你看看你，一生病，連爸爸都不認識了。”

“我沒生病！”

老湯搖搖頭，向她走近了。

那不算高大的身影，令宋映真心中升起無窮的恐懼。

好像這已經發生過太多次，這一次不過又是上一次的重複。

她將因為害怕挨打，無論如何不敢逃跑，狼狽地往後躲避中，她不可避免的，跌倒在那張尺寸奇怪的床上。

老湯的呼吸聲，已經近在咫尺。

宋映真不去看他臉上怪異的表情，她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終於使自己抬起來的手，擺脫了防禦般的姿勢，主動往前推了一把。

隨後，她發現，推開老湯，比她想象中的要容易。

毫無防備的老湯，竟被她不算大的力氣，推的踉蹌了一下。

宋映真覺得自己的呼吸順暢了不少。

她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時，也變得更加響亮：“我才沒病，你才不是我爸爸，你走開！”

這響亮的聲音，讓隔壁的安保都過來看了看：“怎麼了？老湯、你什麼時候回來了？——又吵架了？哎呀，小憐，彆跟你爸...”

宋映真堵住耳朵，抬腳往外走去。

安保一臉無奈地給她讓開了路。

宋映真離開的腳步越走越快，幾乎是小跑了起來。

在她背後，老湯解釋著：“你看看，小憐這孩子，我說帶她看病去，她不樂意了，跟我鬨呢...我哪能跟她生氣啊？誰讓我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