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憐。”
沈東科的呼喚沒得到回應。
他眼睜睜看著湯小憐從走廊那頭跑過來，像背後有鬼在追那樣驚慌。
她甚至沒看到沈東科。
沈東科剛到家，正在門口換衣服，以往，她聽到他回家的動靜，總是高高興興地跑來迎接他。
這段時間，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被她無視，令他有些不快。
沈東科皺著眉頭，又叫了一聲：“小憐！”
她仍沒聽到。
她跑到了自己房間門口，急促地呼吸著，臉上殘存著驚恐之色。
沈東科向她走去。
快走到她麵前了，她才反應過來。
她的反應不是撲到他懷裡，開心地說“哥哥你回來了”，而是往後退了一步。
沈東科看到她抬起手擋在身前。
“...小憐。”
宋映真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
半晌，她終於辨認出他的麵孔。
宋映真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哥哥。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像風中的燭火那樣，低微而顫抖。
“嗯。”沈東科沒有再靠近，他站在原地，問，“你怎麼了？”
“我...”
宋映真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
她跑過來之後，走廊裡的感應燈已經熄滅，現在，儘頭重新歸於黑暗。
老湯沒有追上來。
宋映真定了定神，轉頭對沈東科說：“哥哥，我剛才碰見老湯了。”
沈東科簡單地點點頭。
為了避免刺激到她的情緒，他不做出其他反應，等待她的敘述。
“我去老湯房間裡，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宋映真兩手緊緊地交握著，“我隻找到了一本相冊。裡麵隻有幾張照片，都是每年元旦時，我們一起拍的大合照。”
“對，每年元旦，我們會拍一張合照。”
“——除了這些照片，就沒有了。所以，我覺得...”
“你覺得？”
“我覺得老湯不是我爸爸。”
僅憑照片就做出推測，未免太過倉促。
不過，沈東科也早已發現，她和老湯的父女關係充滿了漏洞，私下裡沒有其他合照這一點，無疑又撕開了一個可疑的大口子。
宋映真說：“雖然邵遠年說他是我爸爸、雖然老湯自己也說...”
停頓了幾秒，她肯定地說：“但是我覺得他不是。”
說完，她主動向沈東科靠近了。
猶豫了一下，宋映真最終還是撲到了他懷裡。
這是一個沈東科等待已久的擁抱。
她軟綿綿地掛在他身上。
因個子嬌小，她勉強才碰到他肩頭，他身上隻餘後調的香水氣息，慢慢地，也落在她身上。
淡淡的木質麝香味道，夾雜著乾淨的皂感，像一條剛從烘乾機裡拿出來的羊絨毯子，暖洋洋的蓋在身上，給人一種安全感。
宋映真貪戀地吸了幾口，才在他懷裡往後仰了仰，問：“哥哥，你相信我嗎？老湯不是我爸爸，真的。”
她仰著臉，看著他，小小的麵孔上寫滿期待。
沈東科應該相信她嗎？
相信，或者不，很簡單一句話，他卻不能輕易給出回答。
他知道，她已患有認知障礙和一定程度的人格障礙，一旦受到錯誤的鼓舞，可能造成更嚴重的分裂。
沈東科摸了摸她的頭，附和她，說：“我也不喜歡老湯。”
“...嗯...”
“我記得，老湯是周一休息。你剛剛見到他了？”
“嗯，他回來了。”宋映真的手，將沈東科胸口的襯衫抓的發皺，“他說、他說他知道我今天放假回家，來看我...”
“這樣啊。”沈東科平靜的向她解釋，“因為老湯被調去公司了，他想回家休息，隻要向公司園區的負責人請假就行，沒報到我這裡來。我們都不知道老湯要回來。——他是不是嚇到你了？”
“嗯...”
“他嚇到你了，是嗎？彆怕，小憐，彆怕。我理解你現在很害怕。以後不會了，好嗎？”
他一邊說，一邊撫摸著她的頭發。
安撫一隻炸毛的貓那樣，他一下又一下的順著毛摸。
沈東科溫和的動作，令宋映真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可是，他說的話，又讓她感到無比悲傷。
他表現的，好像老湯特意回來看她，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宋映真漸漸地鬆開了抓住他衣服的手。
沈東科：“我會和後勤溝通一下，以後，如果老湯要請假，要先報到我這裡來。到時，我會問問你的意見。你想見他，就給他批假，不想見他，就不讓他回來。他肯定不會再突然回來，把你嚇一跳了，好嗎？”
“...為什麼還要問我。我永遠都不會想見他！——他又不是我爸爸！”
沈東科沉默了。
宋映真漸漸低下頭。
站不穩那樣，她將額頭，輕輕地抵在他胸口。
寂靜中，她聽到他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不緊不慢的，仿佛不為她所動。
半晌，宋映真說：“我爸爸、已經、”
她的聲音顫抖不已，但她努力說了下去：“已經在車禍裡去世了。不是嗎？我、八歲的時候，我的父母...都去世了。你們收養了我，你是我哥哥了...”
“小憐。”沈東科的手，在她後頸安撫地拍了拍，“小憐，你聽我說。”
宋映真隱約感覺到，她將要聽到的，不是她想聽的。
沈東科慎重地說：“你的家人究竟是誰這件事，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被關心的，你是被、——你是被愛的。你在這裡很安全，你沒什麼需要擔心的，好嗎？所以，有一些暫時想不通的問題，就先不要想了。你隻需要繼續好好生活。”
聽到一半，宋映真就想尖叫著說她不在乎這種長篇大論！
她想要的不是這種解決辦法！
她想在他懷裡大哭，衝他大喊大叫說，她想聽到的，隻是一句簡單的‘我相信你’。
就說‘我相信你’就可以了！
可是，她真的有這樣撒嬌、耍賴、隨意痛哭的權利嗎？
慢慢地，宋映真推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