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足夠敏銳,也足夠警惕。
幾乎在同一刻,她握緊了手中的劍。
門被敲響了,三下。
鬱微心裡緊繃著的弦鬆了。
推門而入的是姚辛知。
姚辛知跟著鬱微才到連州時,在連州軍中做的是斥候。即便是江硯行的手下,也根本防備不得。對於一個江府,她自然是如入無人之地。
姚辛知落了一身的雪,發頂覆了一層白。
見著鬱微,她又氣又惱:“殿下!外麵的看守竟有十人,皆帶兵器!江硯行竟敢軟禁你!我這就去殺了他!”
“哎……”
鬱微握住了她的手臂,輕聲一笑:“殺他不在此刻。”
她隱瞞身份來此就是為了查清案子,可江硯行說得沒錯,她的身份已經瞞不住了。如此,盯著她想要她性命的更是不在少數。
現下身在江府之中,至少她的安危得以暫時保全,可以有精力仔細捋一捋來龍去脈,究竟是何處出了岔子。
“周寧和錦衣衛都在曲平,我當著他們的麵住進這江府之中,若是我出了事,江奉理就算是死也難脫乾係。所以,即便江奉理再不情願,他也得儘力保全我。”
可姚辛知顯然聽不進去。
她湊了過來,附耳道:“可是殿下,這江府實在不是什麼好去處。方才我聽到……”
聽聞鬱微進了江府,她自然想要找到她,可是江府實在是闊大,她並不知鬱微住哪一間。
姚辛知誤打誤撞便闖進了江硯行的院子。保護江硯行的守衛幾乎都被他安排到了鬱微的房門外,他身旁隻有一個跪著稟事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以黑綢遮麵,姚知辛瞧不清楚他的麵容,可是卻聽清了他所稟之事。
原來府中還暫住了江硯行的叔父,江明璋。
這位江明璋是興化六年的進士,早些年不肯輔佐太子而忠心於永王。
後來太子登基成了當今的皇帝之後,這江明璋懷才不遇,沒過上幾年就從工部尚書的任上辭官了。
如今他正是在曲平養病。
而江硯行竟在江明璋的身邊安插的眼線,盯著江明璋的一舉一動。
此刻正是這個眼線回來稟報,說是江明璋聽說了鬱微進府一事,要來拜見。
江硯行沉默許久,側身吩咐旁人去回稟江明璋,說是夜深了,殿下已然熟睡,不便再見外人,要江明璋明日再來。
鬱微靜靜地聽完,一時無言。
當年她還在江府時,這個江明璋還在京任職。而當她被送回京城時,他又已辭官。
他們之間從未見過麵,更遑論了解熟知,又如何會夤夜關心著一個公主的去處,想著來拜見?
“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是江家哪個人,誰最坐不住,誰就該死。”
鬱微幫姚辛知撣了撣身上的碎雪,然後道,“你先回去,有什麼事,我會想辦法叫你。”
一夜無事。
清晨之時雪終於停了。
棋盤上的殘局已經被鬱微盯著瞧了許久了,鬱微一手執棋,另一隻手翻看著棋譜,思索著破解之道。
門忽地被推開了。
她壓根沒回頭,還喝了一口茶潤喉。
那人走近了來,修長而乾淨的手執起墨子,從容落定在棋盤上。
整個棋局立時被破。
鬱微無聊地把手中的棋子扔了回去。然後仰麵對上他的視線:“江大人這就沒意思了。是為了彰顯你比我聰慧?”
“還是殿下比較聰慧。”
江硯行把手中食盒放了下來,從中取出各色菜式,一一擺好:“這棋譜被我翻看過無數回,每一步如何走都熟稔於心。而殿下從未看過,卻能迅速破至此步,實在是天資卓越。”
輕聲嗤笑,鬱微毀了棋局重來。
餘光瞥見江硯行在一旁認真地給他盛粥,她道:“府中旁人呢?怎好勞煩江大人做這等事?”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江硯行的手滯了片刻。他看過來,淡琥珀般的眼眸中是看不清楚的神色。
他從容遞粥:“若是五年前你這麼想,那我倒是會省了不少心。”
棋子落定,鬱微想起一些過往。
那時她初入江府,心中還殘存著對青烈部的恐懼,幾乎整宿整宿的睡不好,整個人都日漸憔悴下去。
府中人來送的飯食,她一概不碰。
江公子好不易帶回來的人,府中人誰也不想怠慢了。畢竟若是好好一個人餓死了,他們都得遭殃。無奈之下,這才有人去回稟了江硯行。
那時江硯行的兄長才死不久,府中的大小事務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更何況曲平軍中的境況並不好,江奉理仍在刺風山中未歸,他實在是分身乏術。
可他還是去看她了。
親自帶著飯食。
回憶中的這些細枝末節都實在是太淺薄,淺薄到輕輕幾句話就可儘數遮蓋。
鬱微還是接過了粥,嘗了一口,然後道:“過去讓大人費心實在不好,往後大人身份尊貴,就不應該了。”
“何時都是應該的。”
江硯行似乎隻是隨口應了一句,然後收拾著食盒,“昨夜來人了?”
“這你都知道?”
“很難不知道。我吩咐在外麵護衛殿下的人,中了毒針,到現在還沒醒。”
這等平靜地陰陽怪氣的本事,除了江硯行實在是沒人做得出了。
鬱微假笑道:“真是抱歉,我的親衛下手沒輕重。但你放心,不是毒針,睡上幾個時辰他們便會醒了。”
本是隨口嗆他之言,可江硯行的眼睫卻是一顫。
時隔多年,她依舊是這副伶牙俐齒模樣,正如她當年在府上也絲毫不懼他。她趁人不備翻牆被他逮回來時,故作坦然地仰麵看他,說一句:“隻是出來透透氣,公子未免太小氣!”
她宛如一隻伸爪的狸貓,誰見了都要躲。隻有江硯行清楚,她不傷人。
真要狠下心來傷人時,她隻會和如今一般,言談間皆是公允,見他如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