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也很低:“對不起,婆婆。”
老婆婆不情不願地“嗯”:“好吧,我接受壞孩子的道歉。”
老人最後一字落下,他感到細小的汗毛翹起,顫巍巍探查左側的情況。大腦卻已經知道了,淺淡的汗濕氣,以及莫名鼓動的心臟都告訴他:鐘祖坐到了他的旁邊。
他的聽力異常敏銳,能聽見那個討厭的顛仔低聲問:“乾什麼坐他旁邊?”
鐘祖反問:“......他不是b中的嗎?”
居然知道他是b中的?也對,第一天他穿著b中校服,還胖得那麼顯眼,肯定會知道吧。
那顛仔冷笑兩聲:“他可顛了,老拿鼻孔看人,還一股子汗臭味,你聞著不惡心?”
m的,顛仔反咬一口說他顛,還故意詆毀他的形象,看他今後不把人修理一頓!
不過他身上真有汗臭嗎?
他仔細聞聞,沒感覺到啊......
可能是他習慣了,就跟抽煙抽久了就聞不到身上煙味似的。
他登時有些緊張,又想順著老婆婆擠出去。老婆婆瞪他一眼,他隻好把抬起的屁股放下。
剛放下,就聽鐘祖小聲說:“呃,確實......”
他飛快聯係上下文,腦子裡嗡的一聲炸了。
他第二次體會到了這種窒息的羞恥感,讓他想原地挖個地洞鑽進去,悶死自己再也彆醒來。
這時他也不管尷尬不尷尬了,反正他的心已經傷透了,再也沒比現在更慘了。他衝那老婆婆低叫:“讓一下!”
老婆婆這回沒喊,很快側過腿把他讓出去了,好像厭惡他似的。
厭惡......
他踉踉蹌蹌跑出電影院,直覺鹹濕的眼淚淌過紅瘡,刺得他又疼又癢。
他看到旁人驚疑的目光,不知是驚他容貌嚇人,還是疑他跑得倉皇,又或是兩者都有,編織成圍觀猩猩般嘲弄的取笑。
下樓梯的時候,他腳下一空,笨重的身體驟然下跌,幸虧已經下到最底端,才沒釀成致命悲劇。
饒是如此,身上、臉上火辣的疼痛還是讓他嚎啕大哭。他再也無法忍受了,無數個孤獨日夜彙成一隻沉重拳頭,狠狠捶擊他的胸口。
他被打得當胸一緊,幾乎要嘔吐了。
太失敗了,人都說少年少年,如花的年紀,怎麼他就過得這麼醜陋呢。
胖得像豬,黑,還長痘。
成績又差,脾氣又壞,還有汗臭。
啊!
他嘶叫一聲,感到無數詫異或是驚恐的視線射到身上,讓他更是無地自容。他費力爬起,呼哧呼哧地奔向大巴。
他要給媽媽打電話,讓她來接自己。
他要回家,再也不想待在這了。
他還笑彆人膚淺,他自己也被鐘祖美好的外在迷惑了,實際上人道德敗壞著呢!
鐘祖跟那幫狗是一樣的,隻會以貌取人,隻不過外表稍微標致一些,顯得比較像人......
電話通了,那邊傳來個溫柔的女聲:“喂?明明?”
真的要開口,他反而不好意思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怎麼說,可他更害怕集合後要麵對鐘祖,便猶豫道:“媽......你可以來沙市接我嗎?”
“怎麼了?”女人在那邊詫異,“你不是在夏令營嗎?”
“我......”他囁嚅兩聲,想到那句輕輕的“確實”,又想哭了。
女人反應過來:“怎麼了?有什麼事跟媽媽說一下。”
他實在開不了口,就哭道:“媽你彆問了,接我回去吧......”
他剛嚎完這嗓子,就見鐘祖登上大巴,一臉呆滯地望他。
他黑臉一紅,捂住手機,登時不會說話了。
女人還在那邊:“喂?喂?唉,好吧......我什麼時候去接你?晚上嗎?”
他湊在手機小聲說了句:“媽我有事等會再說。”便掛了電話。
鐘祖猶豫地靠近他,他登時跟被強bao的良家婦女似的,噌噌噌往後躲。
鐘祖看著他動作,驀地頓住腳,神情有些尷尬:“呃,剛才的......同學你都聽到了?”
一說起這事兒,他登時覺得被扇了一耳光,臉上火辣辣地疼,又見鐘祖居然連他名字也不知道,口氣更為狂躁:“是!肥豬長了對尖耳朵!真是抱歉!”
說這句話時,眼裡的淚水就跟開閘泄洪似的,止都止不住。豆大的淚珠再次滾落,擦過紅腫的表皮,可他渾然不在乎,隻覺得心口的羞恥與惱怒更疼,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鐘祖看著他撲棱棱的眼淚,似乎愣住了,呆站片刻才道:“對不起,我......”他似乎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可大概他內心深處真的覺得男性汗臭不好聞,無法違背良心說出寬慰的謊話,便道:“真的很抱歉,但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所有汗臭都......比較令人不適,有時候我聞聞自己,也會熏得想吐。呃,我不知道你會聽到,也沒想到你會這麼生氣。對於剛才他說的前半句話,呃,因為我不是b中的,所以我並不了解實際情況,也沒有附和他的意思......”
鐘祖的聲音淡淡的,帶有猶疑的尷尬與真誠的歉疚,聽在他敏感的耳朵裡,就像雪白棉花糖揉上星星點點的啞光,又軟又亮。
“嗯。”他剛進入變聲期,就像個粗悶炮,“我、我原諒你了。”
鐘祖似乎鬆了口氣:“謝謝你。”
“不......沒、沒事。”他擺擺手,見鐘祖還站著看他,登時更為慌亂,手擺得更勤,“你、你繼續參觀吧,我、我——我玩手機!”
鐘祖點頭,乾淨利落地扭身走了。
他怔愣片刻,才忽地想起要告訴鐘祖名字。這一念頭剛冒出來,便被他掐滅了。
不——現在的他根本不是真正的他!這樣膽小、怯懦、醜陋的自己......他......他不承認!
他會強大起來的!到時候,他要讓這個名字徹底消失在煙塵裡!
他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鐘祖麵前,直視那人的眼睛,說話交談......
他想著想著,忽然臉紅了。
——說話後麵,是什麼呢?
他、他想要的......是?
他嚇了一跳,晚上在酒店睡覺時翻來覆去想了很多,可是這種旅行社都是兩個人睡一張大床,他身邊躺著個不熟的b中人,所以他什麼都不敢做。
可是......
夜裡,等生人睡熟後,他就偷偷摸摸跑到浴室,又輕輕上鎖。
不知道這裡的隔音效果好不好,所以他一直使勁憋著沒出聲。
周圍格外安靜,連細微的呼吸都聽得清楚,更彆說、更彆說......
他瞪大眼睛,直愣愣看著眼前的狼藉。
太醜陋了。他看著自己難得白一些、卻格外粗胖的腿,看著胸前、腹間墜滿的肥肉,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無恥。
豆大的淚珠又簌簌而下,頃刻爬滿了恐怖的臉,夜裡的紅點似乎會發光,白米粒擠出,像蛆蟲一般醜惡慢爬。
太惡心了,配不上他。
他沒有告訴男孩他的名字,大概男孩也不會在意。
他會深深蟄伏,等破繭成蝶的一天。
那一天,他要改名叫:柳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