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看來很是明朗照人,一雙黑眸,卻沒了之前模樣,笑時有些僵硬,並無笑意。聽到身後腳步聲,他小聲道:“還是你先找到我。”
那人身形一頓,走到鐘知林身邊蹲下,從懷裡拿出些什麼遞給他。
鐘知林瞟了一眼,繼續翻找,還是小聲道:“我才不吃你給的東西,都是苦的。”
那人手沒收回,仍伸著。鐘知林翻找一會,終於忍不住停止動作,將他手中東西接過吃下,笑著道:“善財啊,你整日投毒有意思嗎?我又死不了。”
“一開始你還拿甜的來糊弄我,現在都不想費心了。再費些吧,沒多長時間了,不然被弈將軍發現了是會殺了你的。”說著嬉笑著拿手在脖子上劃了一道。
善財不說話,隻看著鐘知林在土裡刨,也不知在找什麼,現如今已經很大了,能夠裝半個人進去。若旁人問便說是在找東西,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
善財不說話,鐘知林便說,“暮時和殷……不,應該叫皇兄了。他們是不是在一起很久了?要成親了嗎?”
“……”
“你不說我也知道。又不是沒看見,每次都會給他一封……真是羨慕。”
“我好羨慕啊。”
鐘知林抬頭,善財不為所動,隻是麵無表情看著他。鐘知林靠在他身上,他也不動,就這樣承受著。
“你彆再整日麵無表情的了,很嚇人。”
說著抬手戳他的臉,就算是土沾滿了半邊臉,他也不動,傀儡般一動不動,隻是跟常人一樣眨著眼睛。
“你彆再這樣了。”
“……”
“無趣。”沒得到回應,鐘知林又回去繼續刨坑。
到最後還是日暮時,鐘之尹跑上山將鐘知林拖拽下去,善財則是默不作聲一直在身後跟著。
“知林你怎麼跑這麼遠?今日的事你莫要生氣,那……”鐘之尹仔細給鐘知林洗手,輕聲道。
話還未說完,便被鐘知林大聲打斷:“沒有!隻是因為那個坑我早就要挖,所以跑去,對不住,讓皇兄擔心了!”
言畢,就要跑回他之前住的木屋去,但跑了幾步後又突然返回笑著對鐘之尹道:“暮時他人特彆好!你也很好!”隨後徹底離開。
“我跟國師並非是你想的那般……”鐘之尹剛說出口,卻不見鐘知林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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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鐘知林坐在外麵,用胳膊碰了碰善財道:“你還會用暗器嗎?之前還教我這麼多。”
“……”
“我會,你要不要學啊?”
“……”
“不想學就說話啊,你說給我聽聽。”鐘知林湊近了,等了許久,耳邊一句話也沒傳來,隻有微微風聲。
“真夠駭人的。”鐘知林坐正了道,過了會又說,“之前都是你同我講話我不怎麼答應的,記恨我了?”
“……”
“那我現在也要記恨你,再也不同你講話,再也不當你是我朋友。”說著站起身,旁邊善財也立馬站起身,慌忙地從懷裡拿出些與白日相同的東西遞到他麵前。臉上麵無表情,行動卻……實在怪異。
鐘知林歎了口氣,將他手裡東西拿走全部塞到嘴裡吃下。這東西模樣似方似圓,很小巧,吃下去後要人命般的苦澀,也不知善財是從哪裡拿來的。
他不想知道,善財隻會給他,不會害到他人。既然已經吃下,便不要再管其他什麼了……
鐘知林再次坐下,善財也跟著。突然,鐘知林抬手捂住嘴歡笑,扭頭看向善財道:“哈哈……我方才想到,我定不會被毒死,而是先被苦死哈哈哈哈……”
看著善財麵無表情與他對視,不知不覺,笑著笑著,眼淚便掉下來。
“我早就知道了!”鐘知林得意地說,“鐘戚是騙我的,暮時並非心悅我,他當時還來得那樣慢。再者,他又不是抱不動我,何不讓我親自去問?”
“都騙我。”
鐘知林瞥了旁邊人一眼,隨後扭頭再也不看,隻低聲哼著歌謠。
他心中鬱悶,已然藏了許久。
此生再難解。每日見孤魂飄蕩,不得歸家,如何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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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很是關照他,常與他講話,講他小女,如今正值豆蔻年華,他總笑著回應。每每議事,他便看鐘之尹和弈慎議得火熱,他全然聽不懂,和善財站在一邊,隻想來了便打就是了。
現已入秋,秋風蕭瑟,吹在人身上真是涼爽。
鐘知林記得去年善財為他製了衣裳,銀灰色布料,他很喜歡。因提了一嘴花紋,善財佯嗔,一把從他手中奪回衣裳,改了一夜,最後隨意一拋,扔到他身上。
他像是真正生氣了,將花紋繡滿了。鐘知林拿著看了又看,不禁大笑出聲,笑善財許久。
最終他還是穿上,可太過花哨,便偷偷套了其他的,或是直接穿上盔甲。善財見了就會脅迫他把最外一層衣裳脫下,讓那件滿是花紋的暴露在人們眼中。
於是軍中便有人說,原來王爺喜愛花紋。
將軍他們還將自己有花紋的物品全部贈與他,善財就在旁邊看著他笑,也不幫他推脫。
夜晚營中寂靜,外麵有人巡邏,火光照應,最後遠去。
鐘知林坐在營帳角落,善財便跟在他旁邊坐下,任他怎麼推都不走。
“你彆坐我旁邊。”鐘知林用手肘戳了戳善財,他不動,也不語。鐘知林瞪著他,“你不能讓我一個人待著嗎?”
“你站起來。”話音剛落,善財立馬站起來,低頭看著他。
鐘知林一笑,對他道:“你彆動啊。”然後將旁邊木盒倒扣,裡麵東西便全部掉在地上,他用手扒了扒,最後拿出一條繩子。
善財不動就好綁很多,鐘知林還是第一次綁人。
鐘知林用繩子在善財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打了個死結,將善財推到地上一層薄布上,最後坐在他旁邊。
他突然起身,環顧周圍,但又坐下搖了搖頭,小聲道:“還是不寫了。”
“我前些日子聽見,有一個廿國人說……”鐘知林停頓一下,然後換了詭異的腔調,“將對方衝在前麵的少年帶回來,尊上便命我們撤退。”
善財不動,隻看著他,眼神空洞,鐘知林都不知他看的是否是自己。
“尊上……從未聽過。但他們似乎是要我,隻要我一個人就夠了。”說著鐘知林長歎一聲,“早說就好了,何必拖這麼久,耗費這麼多……”
“你們都聽不見,隻有我能聽見。我那日原是想說,但看到那信後我突然就忘了。”
鐘知林慢慢躺下,看著上方一片漆黑,一會吐出一句話,似是在等身旁人回複。
“我過會便走,彆出來找我。”
“若將軍發現,幫我攔住他們,多謝你了。”
他語聲漸漸低下,隱忍著哭腔,聲音細小,隻有他一人能夠聽到。
“我……不想回去了。”
“我想死在這裡。”
“我要死在這裡。”
“以後你若能找到我……”鐘知林手有些顫抖,最後壓到雙眼上,深吸一口氣,“若是完整還好,不完整的話……勞煩你再找找,放在那邊山上撒層土埋了。”
“坑我挖好了,你記得的。”
“彆讓他們知道。”
言畢,鐘知林迅速起身,拿了桌上佩劍,將刀鞘扔下,如那日雨夜一般,奮力跑出去。
身後,愛人仇人,皆化作雨中縹緲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