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睜眼便見窗外結界,還沒收起,那他也回不來了。鐘知林不知怎的,竟有些念他,坐起瞪著外麵連華念走到他旁邊都不知道。
華念也轉頭看向窗外,倏地大聲道:“好多鳥啊!可就是沒有小金鳥。”隨後伸手在鐘知林麵前揮了揮。
鐘知林顫了一顫,才看見華念,扭頭佯嗔道:“你下次等著!”聽到華念笑聲又回頭,看見他雙眼下一層淡淡的黑,問:“你何時回來的?沒有休息嗎?”
他淡笑,其中韻味卻很是不同,緩緩坐下,平靜神情下隱隱有喜悅。見他不回話,這次改鐘知林伸手在他麵前揮揮,華念輕拍下,道:“高興!”
“有什麼好事?”鐘知林湊近了他問,不禁期待。
對方卻不直言:“我昨夜一人在下麵走了許久,今早才回來。”
那就是自己的喜事。鐘知林心道。於是心中更添欣喜,點頭讓他快些說出來。
華念耳根燒紅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再看向鐘知林眼中自己,“知林,我有了心悅之人,她願意與我成親了!是送我手絹的那位姑娘!她……個性灑脫,還有……總之她是我心中最好!……我特彆喜歡!”
鐘知林聽後先是一愣,隨即腦中炸了一片,大聲道:“好事!萬分祝賀你!!”
華念冷靜一夜,如今卻仍是忍不住,站起來長笑,跑到外麵留了空隙讓鐘知林穿上衣服。鐘知林穿著腦中有些發懵,最好的朋友竟要成親了?他和他十幾年情義,雖有憾,但他能代之見證,實在……!!
他想著驚呼一聲,站在門口,不急著推門出去,先是默念此事,望他能知曉,才出門見友。隻見華念捧一捧水潑在臉上,麵上佛若一葉桃花瓣輕粘,水流不能去,愈潤愈盛。他抬手胡亂抹掉,淡去了些。
“要如何辦?”鐘知林跑去他身邊道。
華念吸了幾口氣,回:“她家中還有老父,身體不便。我家小宅在平壤疆,不求華貴,隻簡單些,請幾位親朋好友來作個見證!現如今結界未撤,仍未安寧,便往後推遲,待春來。”
鐘知林連連點頭,道:“好!可要我做些什麼?”
他搖搖頭,眼仍彎著,“我正在籌劃,到時候知林隻要人去就好了!”
“我定會去!”鐘知林答得迅速。華念仆契早已歸還,跟不跟他隻憑自己心意,以後成親,想必會少些心思在他身上,與良人共度餘生,避去禍患,少生死之災,豈不好?
但華念似乎通過他表情看透他心思,鄭重道:“儘管如此,我們三人都是一生摯友,我願同道,不怕什麼羞辱,不畏身份如何,不懼死生劫難。”
“好。”低頭,華念手串戴在手上,與他的一般。鐘知林拍拍他手,輕聲道:“你可……不要摘下來啊。”
見他表情凝重,華念把手串往上捋了捋,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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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知林也不知該不該提,坐在小凳子上看水中自己,不如說是盯著麵具。過會水麵又出現一人。深灰衣衫與往日不同,不似往日鮮豔,他也看著水麵,“知林?”
他沒回頭,在心中想了許久,才道:“占。怎麼辦?”
身邊人似是也生了悲情,低下頭,“獨身一人,從生至死。”水麵突然炸開幾個氣泡,像是下小雨,很是應景,不多會,一片白浮上,逐漸明顯。
“死了。”
鐘知林把魚從水裡捧起來,順帶著捧起一手水,隨著動作流進衣袖。他一哆嗦,還是把魚放凳子上才倒了水。華念下意識要幫他,他已然卷起袖子蹲下用手要碰魚,也不顧衣擺落進水,深了一小片。
他終是沒碰,晾著胳膊可惜道:“我把它養死了。”
麵前人把魚翻轉了看,動手戳戳它肚皮,紋絲不動,“扔了吧,知林?”
“埋了吧。”華念看著它遲疑片刻,那表情似是覺得這麼小的東西……死了竟也要埋。還是一隻手拎起來讓鐘知林去看埋在何處。
還是要按時喂食。隨心喂,就是這樣的結果。鐘知林默默在心中想。轉眼走到樹下,鐘知林往後退了一步,這樹與其他相比小些,枝杈葉子亦是。雖用靈力保它長綠,但冬季也難免蕭條。
他回頭道:“華念,就埋在這吧?”
“好。”華念把魚放在樹旁,兩人一同挖坑。
“這樹會開花,隻是一年開一朵,香味極淡,三日便敗。”鐘知林再抬頭看樹枝,突然輕聲道了這一句,沒得緣由。然後解釋,“司沫那裡有一棵一樣的。是他告訴我。”
他心中一直矛盾。總是不解。
……
鐘知林不怕沾了腥味去不掉,強把魚握在手裡,良久才肯將它放入深坑。紅鱗上覆黃土,終於在完全隱沒了形體的那一刻,腥臭味撲鼻久不散。
“占。會怎樣?”鐘知林無意識地抓起一把土,又重重拍回地麵,與舊土粘合。
“他說他永無翻身之日。但不怨。有他無後者,碎他就後者。”華念靜了一陣,卻是答非所問,眼上是占的憂鬱,“我見他最後一麵時,還在講平壤疆。他不像是這裡的人。”
黃土凹陷,被鐘知林畫出一個圖案來,兩角尖尖,下部敦厚。隨後指著圖案問:“這是什麼?我覺得它可以用來燒。”接著又畫出一圓,中間方口,四邊橢圓,“這個也能。”
見華念神情怪異,不知他畫的是什麼,鐘知林也驚訝了一瞬,頓了一會輕聲問:“人死了該怎麼辦?隻是像這樣埋了嗎?”
華念眉頭一皺,點頭。鐘知林又問:“隻是埋了不做任何事?往後也是如此?”他再點頭。
鐘知林低頭凝視方才魚被埋的一片土,仿佛能看到下麵的魚。掩在麵具下的表情痛苦。如此,舊去新來,人不論生前如何,死去都失了價值,不會被人們提及。不願念往日徒生哀情,便全全忘了。他道是為何不曾聽過旁人說前人所言。
他盯了片刻,起身道:“好吧。”轉身去洗手。
誰知洗後抬頭見念念。他頭發長了些,更遮眼,卻能知道那雙眼看著自己。鐘知林仿佛被錘打一回,愣著不知該說什麼,手中水流到指尖滑下,滴答響。對方還是抬手拿了帕子給他擦拭。
“補裂快成,留了幾位修為高深的看是否有餘漏未補,我就回來了。”他道。
鐘知林看著他不語,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小步。不過十幾日罷了,他竟是……這樣想抱他。對方像在思考,微闔著眼,道:“知林?”隨後看向站在身後的華念,“他說要這樣叫。”
他回頭看,然後笑道:“是。你叫什麼啊?我到現在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