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知林從水裡出來,回頭竟見沂顯跟在他身後。
他們對視,這次都沒躲開。鐘知林把水吸收,沂顯就拉著他手走進房間,讓他坐下,將手抬起看了好一會,隨後一根銀絲被扯出來,像華念的銀針。沂顯去了他的麵具,他也沒躲,看著眼前人的動作,又轉到沂顯臉上的疤。
他注意到,便解釋:“沒看清路摔下山磕的,已經很久了。”鐘知林拿出藥膏遞給他。這藥膏他早就問華念要來,隻是沂顯不怎麼靠近他,親近也隻是幾次相抱,他不知道該如何相贈。
“謝謝知林。”
沂顯今日特地與他親近些,捋順了他的頭發,看他悲容,像是知曉一切似的,摸了摸他嘴角,“以後會有新朋友的,他們會陪你很久很久……”
鐘知林點頭。好似多年前臨走時要做的事,今日終於補上。他心滿意足,卻又惶恐不安。看沂顯為他梳整扯麵具時被帶歪的頭發,發帶重新戴上,衣服上不知何時蹭臟了一片,沂顯拿他喜歡的白衣再換上。
最後掀起衣袖,手鏈仍在。沂顯握住他的手,淡淡地朝他笑,鐘知林也笑,道:“疆主不太喜歡你,但於你而言,好像無所謂。下麵財庫打開很輕鬆,多拿些走,以後富貴,或是在哪一處山中過清閒日子都足夠。你也喜歡紊淅,可以帶他一起走,我已經問過,他說願意。”
沂顯沒應他,他也鬆手,仔細想想,還是套了件粉衣在外麵,扣上麵具去見那三位。什麼寶貴的一一分了,隨後水從地生,再睜眼已至祈海域內,幸虧他上次出入時多探了一條道。
四周無人,房門皆緊閉,一條大道直入。旻瀾殿更是戒備森嚴,三座小亭靈力共聚,高柱矗立似有頂天之力。
守衛見他們,頓時慌了陣腳,桓子愈穩住他們,開門直向大殿。他們來的消息早已傳到域主耳中,如今正在大殿坐著。域主坐主位,夫人坐他身側,神色略微慌張,看鐘知林時一刹那就沒了,變成憤恨,最終還是礙於夫人名號掩蓋了去。
“我們來意,你想必已經知曉。”鳧樘通曉一切,自然由他開口。話音剛落,瑄崖柏先拉了椅子坐下,麵看門外,一副與世隔絕的模樣。
“距今,你在這個位子上坐的時間也不短了,開始倒罷了,後麵愈發囂張,囚禁祈海域人不得出域,稅款一提再提……”他話說到此處,鐘知林早已備好了卷軸,如上任理官,從尾部一彈,滾到域主麵前。
剩下的鳧樘不再多說,域主心知肚明。鐘知林也肅然道:“現如今祈海域將遭大難,求和,讓位,保餘生少遭罵名。或是要戰,我們四個先送你走,域主重選。時間不多,你選。”
域主麵色鐵青,但麵前四人合力,他怎麼拚都沒有太多勝算。夫人握住域主的手,神色擔憂,好一對鴛鴦。
“你還在猶豫什麼?”
話出,幾人一齊轉頭,是司沫。他走到鐘知林身邊,域主看著他欲言又止一陣,隻得道:“和。”
這個求字他是說不出口。
那便成了,待域主簽下契約後,另外三人走去傳信,鐘知林則是定定地看了看司沫,才轉身離開。他這句話,倒不叫人意外。倏地聽夫人一聲叫喊:“沫兒!”
隨即大門緊閉,轉身隻見夫人被推至角落,司沫水繩纏身,被域主拽去,一把短刀就要紮去,鐘知林立即抽出匕首成長劍衝上,幸得司沫及時回神,化冰阻擋,但那水繩沒收,更加了些力,似是要將司沫攔腰折斷。
他身份被除,也不叫他人過得快活。
司沫靈力不及域主,水繩凍不得,臉色慘白了幾分,他顧不得眼下,朝夫人喊:“母親快逃!”域主扔開司沫,水繩沒鬆,兩把彎刀對上鐘知林,同時召水,兩池中水翻騰,小水翻成大浪朝夫人拍去。
夫人倒下,狠狠咳嗽幾口,臉上儘是倦怠,脂粉都掩蓋不住。司沫掙紮幾番,水繩隻凍了一層又被震碎,看他母親模樣更是後悔,最後凝了一朵冰花疼暈過去。
分神看了眼司沫,就被域主踹退後幾步,門外震聲不斷,鳧樘他們已經發現。鐘知林試了試,水都被域主壓製,他召不來,隻能使劍。見域主要走向夫人,他連忙持劍上前,縱使他劍快,可靈力差距之大,如何能補?每每對抗,都需以雙手接應,還要躲水擊。
水覆了一層逐漸升高,幾次攀上鐘知林雙腿,使他行動受阻,來往幾次粉黛衣裳增了許多紅。
不知何時,夫人臉上卸了討好域主的脂粉,頭上釵寶儘數去了,褪了不喜的深藍外衣,現了準備回家的紅衣裳。她原就長得清秀,就算年歲大了也不需濃妝豔抹。她原是鐘家小姐。
脖頸上一顆紅珠取下,變成紅木蕭豎在嘴邊,頓時淒歌如烈火燒到域主身上,亦圍上四邊的牆,拚命咬食。牆鬆動許多,桓子愈用圓環剛砸了個小洞出來,就迫不及待要伸頭來看,被人拉開斥他繼續砸。
域主看著防備他的鐘小姐麵色突然變了變,鐘知林劃開腳下纏著的水,怕他再要使詐,持劍衝他跑去,誰知域主一轉身收了水,頓時門破牆裂,四方場景皆現。他跪在主位後方,朝祈海域圖案狠狠磕頭拜了拜,然後神情貪婪地望著天。
固明套上域主牢牢捆著,忽然金影閃過,桓子愈飛到鐘知林身邊看他傷勢,看著幾道紅痕就要抱他去找華念。華念不知何時來的,已然把司沫拖出去給他治傷,鐘知林不知如何見他,以小傷為由婉拒了,桓子愈怕扯到他傷,隻得聽他的鬆手。
鐘小姐慌忙跑向司沫,踉蹌幾步鐘知林一個箭步上前去扶,她勉強笑了笑,收了手中的蕭,“多年不用了。”
“沫公子有我們看著,小姐先跟林公子敘敘舊吧。”這人聲音熟悉,鐘知林還是愣了一下才回頭,見是玖嚴長老,心裡驚喜又驚訝,再看他身邊跟著占,碎發遮眼,還是穩重的樣子,心裡更是驚喜。但還是先扶著鐘小姐走到一處平安之地。
她仍不放心,看了幾眼司沫才跟鐘知林走,手裡抓著赤紅手鏈。許久了,不信再試一次一樣,將手鏈貼緊了鐘知林的手,手鏈依舊赤紅,沒有變化。
她怔怔地看著,外麵望翎界召回修士,停戰的煙花猛地在天空炸開,鐘知林看著她眼角的皺紋,突然覺得那煙花又炸了一響,格外絢爛。
鐘知林讓她拉著手,站了許久。
“你是個好人。”她的手沒鬆,手鏈也是。鐘知林對她的話並不意外,“可能吧,我是個好人。我想實現他的願望,也想實現我的。”
讓他們活著。
她好似知道一切,眼淚擠出來一點又連忙收回,已經嫻熟。鬆了手緊緊攥著手鏈,看上麵紅豔一片,“我隻見過他一眼,他恰好碰到。我的孩兒沒有靈核,家裡的紅蓮可是能催開……”鐘知林看她手上手鏈,此時紅蓮緊閉,有一瓣快要脫落。
“他過得好嗎?什麼時候的事?”
鐘知林在心裡算了算,若有價值,過得自然好。
“他很好,是在冬天,臨走時喝了一杯茶,他喜歡那個香氣。”
她微微頷首。鐘知林道:“小姐,回家吧。女子掌家未嘗不可。原先那些忠誠願意留下來的,我已經安頓好去避天難,還有些附屬,這麼多天,想必不敢再作惡,也一並安頓好了。”
“掙來的蓮瓣什麼,都在鐘家地下。其中我用了一些。他的房間完好,現在身上的衣服是自己買的,但不貴,不超十個蓮瓣,又用一個蓮瓣給小孩子買些玩偶。其他用在正處,具體的都記在賬上,小姐回去可以仔細看看。”
“為防天難,鐘家每人帶了一兩箱金財出去,疆主知曉所有地點,他可帶你去見。我早些與疆主他們商討,再辦盛會阻防天難,鐘家多出些,如此,界主願意收回修士,不會攻打祈海域……”鐘知林又跟她交代許多,她眼中漸漸帶了驚奇。
她停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握著他的手,低聲道:“多謝你了。那你又要去哪?”
鐘知林想起一個人的背影,那裡應該就是他的歸處。他笑了笑,道:“要回家。”話落就要走,手突然被牽了牽,然後放下。
他轉身看夫人,疑惑道:“小姐?”
她苦笑道:“我並非不願回去,瓊海樓的身契還在他那。他原先待我那樣好……怎的沫兒五歲時就變了。”
“我隨你去尋!”
“不用了,他那副樣子,像是遭了報應,裝身契盒子上的印想必破了。”她又看幾眼司沫,轉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