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他有一副好神軀,喝了毒茶也不致死,眼前被人陰影擋住,抬頭竟是桓子愈。他背對著鐘知林站在小窗邊,一手拿著殷紅麵具,另一手緊握。
他腰和手被固明捆到椅子上,雙腳拿了布纏著,外麵一層粉衣被脫下,留下白衣,傷被上了藥。鐘知林看了看四處環境,是望翎界應斂峰上的塔,就兩個人的位置,正好。
“把我放了。”鐘知林出聲,喉嚨疼痛難忍,他想是不是被毒茶燒壞了。桓子愈轉身,背著光讓他看起來更落寞,盯著他問:“他什麼時候走的?”
“去瓊海樓時誤喝了毒茶。”
“誰乾的!?”桓子愈忍不住抓起他的領子,雙眼紅絲看著嚇人,不知哭了有多久。鐘知林咽了口口水,沒料到疼痛更甚,輕聲道:“肖毅閩,報過仇了。”
桓子愈抓著他的手頓住,有些茫然地看著他。那時他殺了肖某,被種上冰花,桓子愈前來看望,與他嬉鬨。
“把我放了。”鐘知林又說了一遍。桓子愈突然回神,猛地站起身背對著他,冷聲道:“不可能,你就在這待著。”
如今他失蹤,不知其他人如何了,雖然界主答應,若是再出了差錯……
“我一直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你為什麼這樣?”鐘知林身子動了動,固明卻纏得更緊,令他倒吸一口氣,緊貼著椅背。桓子愈轉過來看他,眼中感情不定,是怨恨是自負……將殷紅麵具收起,強硬道:“那也彆想出去,你這輩子就在這,要做什麼我來幫你。”
鐘知林微怔,桓子愈竟是這樣的人。他說罷就要走,鐘知林忙去喊他,許是心切,正好一口血從口流出,聽他語聲不對,桓子愈轉頭,頓時目眥欲裂,幾步跪到他麵前用手抹去。白衣沾了幾點紅,紅梅一樣開了。
見桓子愈著急神情,鐘知林又咬破了舌頭,流血更多。桓子愈看他吐血不止,臉色又蒼白,手不住地抖,幾欲要大哭出來,用手擦不淨才想起往衣服裡找,最後找出一顆藥丸塞進鐘知林嘴裡讓他吞下。
“把我放了。”鐘知林看著滿手沾血一臉驚惶的桓子愈,又說一遍。桓子愈搖頭,他便又咬了舌頭,見血不止,哭著拿手絹為他擦。
“他走了,這是我的身體,你想把我囚禁在這做什麼?”鐘知林輕聲問他,他聞言愣住,被看透了心思,忙低頭不敢看他。
“把我放了。”
這次,他終於點頭,眼淚水一樣地往下掉,伸手拽了拽固明,它逐漸變大收回他手中,雙腳纏著的布也解開,隨意扔了。
鐘知林用衣袖擦了擦嘴,道:“多謝。”隨後從窗一躍而出。
他竟格外的放心,仰望上空,蔚藍一片,倏地被漫天紅光染遍。他從高塔墜落,忽然感到平穩,就見沂顯穩當當地抱住他,鐘知林莫名鼻頭一酸,將頭埋在他懷裡。
沂顯拍拍他,他驚然下來,竟見紊淅,他化作鳥載著他們,在望翎界上空飛過,前方與祈海域的交界……正在交戰。
他看著雙目瞪圓。下巴突然被人捏住,沂顯在他口中塞了一塊……像是糖,甜而不膩,他格外喜歡,喉嚨和舌頭也頓時不痛。沂顯解釋道:“糖裡有藥,不苦。望翎界的修士撤了一半,忽然又重新攻打,界主也不知是為何,阻攔不住。”
“我還有事要做,你千萬小心,”沂顯拉起他的手,看那藤蔓一樣的手鏈是否仍在,真正看見後才覺得安心,見鐘知林衣衫有些亂,就褪下自己外衣給他穿上,“我走了。”然後縱身一躍,像初見,像青鳥。
邊界快到,鐘知林坐下撫了撫紊淅的羽毛,“到了祈海域就將我放下,你快走。聽話。”紊淅叫了一聲,鐘知林便認為他是答應了。快接近,鐘知林看望翎界的修士,是白瞳,他一下就了然,無故知道他們並非原來修士。不是人。
守境結界將破,旻瀾殿高柱靈力減弱,鳧樘與瑄崖柏為首在邊界抵禦,司沫幾箭齊下,長河驀然凍成堅冰,無人能進。
“紊淅,我一下去,你就去平壤疆找疆主,彆再來了!”說罷鐘知林拿來青麵戴上,看準了位置一躍而下,朝紊淅揮手,禦水到祈海域內部。
旻瀾殿三位長老正維持結界,見他過來,驚喜一番。鐘知林對他們行禮,話不及多說,便拿出匕首在手心一劃,鮮血灑了一圈,隨後結印低聲念叨,不多時,遠處雷自天而降,海浪有吞天之勢,令天都昏暗了幾分。
小雨隨風飄來,清涼無比,過了會就覺得冰冷刺骨。前麵修士見狀不禁愣住,停了手裡動作。祈海域猛地震動,像是下麵深海晃動,將土地一並帶上。瞬間,海水上湧,湧過人們腳下,高過平民房屋。
匕首猛被刺入高台,鐘知林用熱血澆上。刹那間,水繩將各修士環住抬起,餘下所有,皆被漫天海水蓋過,發出驚天響聲。鐘知林隱隱見香環身形,她法杖高舉,閉眼沉吟,海浪儘在她手中翻湧,變化。
她是海裡的聖王。
層浪過後,祈海域的一切仿佛被清空,視野一下廣闊。它們連同最後退去的浪,回到海裡,域主族人仍是。結界破,大浪歸去,雨又從天重重落下,打在眾人身上,他們愣了一瞬,看清對方麵孔後再次刀劍相向。
鐘知林摸了摸手,身後三位長老知他用意,要去助下麵修士時,突然被鐘知林攔住,他道:“下麵的東西不是人,殺不死。”說著給他們指,一塊黑片放在他們眼前。如他所說,死去的,隻有祈海域以及部分疆主派來的修士。
疆主突然傳信,鐘知林抬手接住,他道:“望翎界修士大亂,知林莫急,援助快到,正與界主商討。”
鐘知林看後道了安好,能守。一位長老見了上前,年老偽裝卸下,看起來二三十的年紀,她給鐘知林的手治傷,問:“小琪在平壤疆好嗎?”
司琪曾說,教她的是位女長老,叫曦敕,鐘知林還不信,如今見了隻能歎法術高妙,他道:“雪故跟她在一起,過得很好。”
她點點頭,放下心。他們回了各自小亭,如平日,三角共守。如今大雨,禦水更是方便,鐘知林到鳧樘他們身邊耳語,帶他們到後方,這樣望翎界修士也能進來。忽然雨水夾著紅光掉落,水麵映出修士骨骸,旁人眼中,就是平常人。
一塊平地陡然下陷幾分,天降大難,終於降到了祈海域。望翎界修士被砸中,倒下又複站起,其他人皆驚。火燒不行,水淹不行,刀劍不侵,究竟是什麼怪物?
瑄崖柏收了赤劍,鳧樘撤回長矛,三人站高台,隻見遠處白羽飛來,與他們並肩。看到鐘知林身上青衣,裡麵點點血跡,他低了頭。
鐘知林道:“這些東西殺不死,就莫要白費力氣。”
鳧樘道:“你怎麼知道?那該怎麼做?”
鐘知林道:“有人告訴我的。需再等等。”
他伸手用水將下麵修士帶回安全地帶,驚覺他靈力沒剩多少,叫來香環,移走祈海域所有人與物,實在不是一件輕鬆事。
下麵一堆修士見沒了敵人,沒頭蒼蠅一樣亂跑,手一揮便是一道光鞭,在地上肆意抽打。
在鐘知林眼裡看來,他們全身裹著一團黑氣,雙眸全白,隨意扭動,舉止醜惡。遠處的紅光逐漸亮開,刺得他雙眼發疼,緊閉雙眼再看,遠處哪裡是望翎界?是魔窟!
他下意識地尋找一位女子,想與她說話,這樣就一切安寧。忽然一隻手在眼前搖晃,他才清醒,桓子愈擔憂地看他,見他回神,又走到身後去。
遠處傳來炸響,緊接著地麵晃動。山,地,陡然裂開。
滔契池又炸了!
此次炸裂,三地均受了不小震動。滔契池變成了坑,下方是深洞,黑氣叢生,逐步蔓延,就算守境結界也阻擋不住,不久便破碎。那修士從滔契池爬出來,各拿一把武器,與他們不同的皆是敵人,如此廝殺。
黑片視野漸近,疆主存的靈氣用完,四處又沒有火係的修士……上空一聲鳥鳴,隻見是隻大鳥,在他們身邊降下,是紊淅。
“我不是讓你彆再來了!”鐘知林立即跑上前在他頭上拍了一下,紊淅低頭沉鳴一聲。話雖如此,他們還是被載著飛去滔契池,看它真麵目。
“和上次炸了一樣。”鳧樘看了幾眼,視線又轉到紊淅羽毛上。鐘知林眼中卻不同,黑氣漫天,不儘人影從裡麵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