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了師父住處,城內從頭到尾,最為華盛的珍福樓,富商門口閃著光的金獅子,大官在職的地方一旁的大鼓,姑娘們愛去的胭脂鋪……
欣兒說今後要在這裡住下,再不與母親分開,仲愉和鐘知林便講城內風俗,兩年一次盛典,明年就是。再有方姐,她如何一人做工,如何開小酒館,再擴成大的,什麼英雄事跡儘說一遍。
骨肉分離十多載,今朝終能樂相聚。欣兒哭得沒有富家小姐風範,但也是個孩子模樣,讓人心疼。
城外山林更適合舒心,夏了林葉更茂,溪水有葉相遮,清涼爽快。月白在欣兒肩上懶懶蹲著,三個一齊看鐘知林蹲在溪邊揀心儀的石頭。欣兒好奇,便捏起衣擺走近些,潺潺流水此時濺上幾星也無所謂,仲愉則靠著樹站遠些,日光照得他麵色發紅,像明朗少兒郎。
“欣兒,你看這個圓的好不好看?”鐘知林說著將揀好的石頭放在欣兒麵前,她抿嘴笑道:“特彆好看。”
聽她這樣說,鐘知林把石頭擦淨了拿布包起來,再蹲回去道:“這石頭能拿回去玩,打水漂,疊高樓……”他突然頓住,許久才再說話:“一會兒我教給你。它還能裝飾,隨意畫些花草在家裡一擺,一定好看,夏日裡石頭冰,拿來解暑也好。或是防身,往歹人腦袋上砸便是了。”
欣兒細聲答應,笑著看他又揀了許多,凡是有模有樣的全部挑來,林林總總十幾個,都裹在布裡。
“疊高樓自然簡單。”隻見鐘知林左手放一塊石頭,再加一塊疊在上麵,右手在側隱隱扶著,不多時,便疊了五六層。
“打水漂,扁平為上乘。”鐘知林挑了一塊扁平的石頭向上拋了拋,往後退了幾步,隨即手一撇,石頭飛出去,在水麵上跳了一串隨後浸在底下。
欣兒鼓掌聲響起,她笑著跑到鐘知林身邊,道:“我會了!”鐘知林一點頭,將石頭遞給她,轉身站在仲愉身側,一同看欣兒玩樂。
本以為欣兒初學,打不了幾個,誰知第一次便堪比鐘知林。他們驚呼一聲,學著欣兒為她鼓掌。這可能是隨了方姐了。
水驚響,石蕩漾,天黑夜老。欣兒早已把鐘知林教她的那兩個練得爐火純青,整張臉上滿是笑容,牽著他們的手下山,偶爾兔子一樣蹦起來,“哥哥,我還能找你們玩嗎?”
“當然能。”鐘知林立馬答應,仲愉附和著點了頭。
欣兒的頭搖晃搖晃,辮子輕擺,“若是在往日,白日要上學堂讀書,夜裡要學女紅。哪裡有玩的時間?”
鐘知林側頭看她低聲悲言,問:“欣兒以後要當官嗎?”
聞言,欣兒本來有些低垂著的頭突然抬起,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彆了方才悲,堅定道:“要當!我要去考!”
“那怎麼找我們玩?”“十五再來。”
仲愉在一旁笑道:“這裡也有學堂,明日我帶你去看看?”
“好!”欣兒答應,雙手挽著他們,走著又恨道:“皇帝使壞,女子參考年歲又推遲一年!”
“原本十五,推到十六,再推到十七。若無毅力,堅持不下。”仲愉若有所思道,一轉頭與欣兒對上,“普通女子,十五就該成婚,哪有人願意再推遲幾年?況且就算不推遲,夫家不會願意。”
“我不要那歸宿。”
鐘知林看著她眼睛,與常人一般,算是平平無奇,可是欣兒的,裡麵蘊含的東西卻又不同,不平,要翻起大浪。
他道:“欣兒不像凡人,我覺得你定能考上,到時候廢了這規矩。”
欣兒重重點頭,走著眼中忽現懷念,“書上講,幾百年前餘國非餘,有位國師神通廣大,年少時開拓疆土,又抵禦外敵,不用武,單單用文便能免了國破家亡。輔佐少年皇子稱帝,幾十年容顏不老,被奉為神。”
“他在時,天下女子都可考官,不論你是幾歲小兒還是耄耋之年,能者皆取。有一女子能文會武,得了狀元當了高官,與大皇子一見傾心,他們郎才女貌,很快修成正果。不巧,新婚夜新婦的隱疾不知怎的突發了,血流不止,無人救得。”
“大皇子自此瘋癲,提劍跑去恐嚇考官的女子,不少人棄了這條路。”
“國師為何不去說服?”鐘知林問。心裡亦覺得這大皇子做事瘋癲,毀人明途,但也可悲,怎會有這等巧事。
欣兒立即道:“國師眼盲。”她像是什麼都了解,各書都讀過,說來也不磕巴,“大皇子是國師的徒弟,武自是不能,文亦不能,國師心中有愧,不敢相勸。”
“哪來的愧?”
“神,救人罷了,能做卻不為。”
鐘知林點點頭,心裡清楚了個大概,然後又驚然:“他隻是容顏不老,就成了神?”
聽他這樣說,欣兒腳步頓住,遲了一會,恍然大悟一樣眼睛突然睜大,“是啊!單憑這一個,不能決斷!一年考題,要判國師神否,書上寫他是,豐功偉績列了整整幾頁,我一位朋友背了謄寫上去,落了榜。”
“那他既是也不是了。”鐘知林稍作總結。
欣兒好似得了啟發,再一重重點頭。一抬頭,酒館近在咫尺,便要分彆,她向前走了幾步,轉頭對他們感謝笑笑,臨了快要走進,倏地回頭道:“方閔容,是我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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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黑得晚,鐘知林又有時間出去閒逛,昨夜不知怎的,非要抱著師父睡,被罵了一頓才甘心回去。
鐘知林覺得自己名聲也傳出去些許,他做的糕點亦有人買,時不時來了興致創新幾個,將糕點的配方模樣反著來,直接送了出去,有的讓人吃了皺皺眉頭,但不被吐出去,已是大成。
巷子裡海光趴地上看畫本,讓鐘知林抱起來拍拍灰訓了一頓,海光要哭,立馬被塞了顆糖,堵住了嘴。
“我這白的穿了幾天了,都沒你這新換的臟。”鐘知林彎腰戳戳海光的臉,海光反而瞪他,直接將他緊緊抱著,全身的灰頓時都蹭到鐘知林身上。
鐘知林苦不堪言,又給了顆糖跑了,中途遇一人,他不曉,竟是那人先喚他。
“鐘知林。”
他聽了立馬回頭,眼前是個男子,頭發束起,綠簪緊錮,外是一層淡粉,裡嵌一界銀月。麵上像柔和柳,眉眼彎彎,讓鐘知林想起溫潤如玉這詞,是個頂好的詞,也是個頂好的人。
看鐘知林發愣,他再道了一句:“鐘知林?”
“我是!”鐘知林忽然回神,對上他雙眼,看著他麵容,也實在想不起來,道:“你是?”他發笑,笑聲也低輕,“看來是真的不認得我了。我身卑微,模樣也不光彩,難怪……”
鐘知林聽他這話,覺得語氣熟悉,可即使這樣,也仍不認得。
他輕歎一口氣,向鐘知林行了一禮,“張宜傾,一彆多年,以為情誼深不可破,沒想到再見,你先忘了我。”
張宜傾?
腦中畫麵突然浮在眼前,一人站高台,眉心點一點紅,拿著經書誦讀,眉眼中儘是傲氣,眼睛時不時瞥向下,將他們所有人都掃了一遍,心滿意足微帶著笑繼續。
學堂老師的兒子,張宜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