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如何醒來,他跪伏,雙眼緊閉不褻瀆高台神佛。
他們好像拿他沒有辦法,終於如他的願,“賦你永世痛苦。”
令下法至,交易達成。鐘知林再次叩謝,跪在原地等那人回來,一錢袋扔過去,那人忙伸手接住,掂了掂重量,看了他神情後狐疑瞪他一眼,自顧自地添上黑布,領他出去。
出去又似未出,裡外皆有黑布籠罩,透不出光,叫人感到窒息。
林間樹木條條亦蕭蕭,錯綜纏繞在一起,成了密網,飛不出一隻蒼蠅。那人獨自離去,去了一個活人,還剩的一個半死不活。飄飄蕩蕩栽進密網,與天雨一並喂了江河。
·
·
青鳥被生生褪去了青羽,連著皮肉撕下,額頭明珠自然去掉,魂靈俱散,點點星光在空中飄逸。聚散無常,青鳥在麵前俯首,受也不受?
天方明亮,密網被驅退,成了枯條,轉而又被綠藤侵擾,爬了全身。他這一身衣裳在水裡洗得乾淨,好似來去不沾灰塵,一股白煙隨風被吹下山。
隻看他匆忙腳步,在門前踱步,終於見了人,快跑過去,話沒說出,先喘了幾聲,“你去了哪?為何全身這樣濕?”
鐘知林沒應聲,心想他為何說話這樣小聲。伸手抹了把臉,被拉著進屋,隨後一塊布蓋在頭上為他擦儘了水。
“昨日不回來,夜裡在哪裡休息?”仲愉說話像在耳邊吹風,輕飄飄轉瞬即逝,鐘知林低低笑了幾聲,道:“小河裡。”
仲愉一驚,立馬要去褪他的衣服,“你去那做什麼?再著涼!”
鐘知林按住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道:“太閒了,我自己來就好。”在他麵前找了盆跳進去,幾下扒了衣裳待水來。
“我遇到張宜傾,他到這邊當官。”“你不答我問題。”
“答過,我太閒了。”鐘知林一說完,就被捧住了臉,仲愉微蹙眉,幾近要忍不住哭,他咬牙問:“不對。”
“你救我,我要報你。如今報答不得……”仲愉此時模樣不算端莊,泣了一聲又連忙止住,“反倒添了亂。”
鐘知林捂住自己雙眼,不知是見不得仲愉悲苦模樣,還是疼他不見他悲苦模樣。頭微垂下,水珠灑落,與那情景相似,“你知恩圖報。我救你,不是想你報答。朋友之間哪裡有恩情,分得太清哪裡是朋友。”
“……”對方愣了愣,手緊攥著,像石人。他好似被神定住,久久不能動彈,鐘知林握住他雙手,一下又一下輕撫,雙眼看著地下塵埃,黑洞至深便是這樣的顏色。
“沒有添亂。我想要他,讓我自食惡果吧。”
仲愉眼中,鐘知林略帶祈求地看著他。鐘知林現在還想不明白,初逢,相愛,不逢如何愛,逢後如何不愛。
良久,他表情釋然許多,這世間他的關係少了一個,但又多了一個,關係更緊密,這怎麼不是一種快樂?既然如此,失去那關係的痛苦,也可忽略不計了。
此後世中嘈雜成了蚊蠅低鳴,他附身傾聽,才能知曉。牆邊畫像他近了幾次,心中驀然悲涼,壓過盼人歸的期望。
“觀嫂嫂。”鐘知林輕敲響門,手提兩袋糕點一個虎頭玩偶,門開見一笑臉,觀昭水戴了紅釵,粉紅衣裳好不喜慶,看了他先緊緊抱了一抱,再拉他進去。
剛坐下嘴裡就被塞了顆糖,觀昭水拿著虎頭玩偶笑盈盈,挽著鐘知林的手擺弄它,“小白麵饅頭?”
鐘知林朝她笑笑,“不知是男孩女孩,隻買了這個,其他的日後再買。”
聞言,觀昭水直接攬住他,手指在他臉上戳了一下,笑道:“哪能讓小孩子買禮物?”說著起身拿來一木盒子,裡麵孩童玩具皆有,她拿了一個撥浪鼓在鐘知林麵前搖晃,鼓聲清脆又刺耳。無頭傀儡被迫著擺動雙手,握成了拳頭猛砸自己胸口。
鐘知林麵色僵了僵,又見觀昭水拿出一條紅繩,上麵綴著銀鈴叮鈴響。可也像催命鈴,繩子纏在脖子上緊緊不鬆,勒出血印,再成了無頭傀儡。
他呼吸一滯,將頭埋在觀昭水懷裡,環著抱著,那香氣朦朧,他頭一次聞到,但也從未期望。
他被全全籠罩住,繈褓中孩童一樣在母親懷裡,她聲輕,手亦輕拍他的背,“寶啊,他不會丟下你。”
“他快回來了。”
她輕柔聲音傳進鐘知林耳朵,意外的不令他感到恐懼。
“知林這麼厲害呀,後頭的事都知道。”
“我們……血脈相連。”
·
·
山頭似有黑煙冒出,直直衝上天際,旁人道沒有,鐘知林隻好把這當成神仙的能力。
張宜傾主判人對錯,賞罰亦由他定。鐘知林偶爾在學堂前渡過,人不知他意欲何為,他竟也不知,恰好接了欣兒回家。
他纏著欣兒讓她講講百年前的事,無論人神。她道:“百年前有個能人,常一席黑破爛一樣躺在地上,有個人以為他是乞丐,丟了錢給他,他伸手接住,卻沒要,在兩手心裡晃了個響又還給那人。”
“那人驚奇,把這事說給了彆人。自從能人吹了錢後,那人處處一帆風順,開了鋪子乾得風生水起,於是彆人羨慕,也去找能人吹一吹錢。結果沒找到能人,知林哥猜猜能人怎麼了?”
“死了。”
話音剛落,鐘知林的嘴就被帕子捂住,方閔容有些憂心看他,“知林哥怎麼變得會說這種話了?莫要與我開玩笑。”
鐘知林輕輕笑笑,垂著頭聽她教導,知了能人結果,“能人穿了身華服,還站在原先位置,手裡拿著自己之前的破爛衣裳,可是彆人硬是沒看到,一群人在能人麵前轉了幾轉,天黑了又黑,他們便沒了興趣去找,雖是羨慕那人,也不再去問了。”
“後來國家遭了難,發了七日大水,能人用自己的一半華服一半破衣製成燈籠,將大水裝進去,這樣國家就免了一場大災。被救的人為感謝他,專門製了大紅燈籠,準備盛宴,不過當晚能人就再也不見。此後每每雨過七日,便拿大紅燈籠掛在門邊,要燈籠把雨水收起。”
鐘知林拍手,讚能人好事跡。
·
·
“我想去等他。”鐘知林卷了一層長布拿在手裡,仲愉靠著牆抱著月白愣愣看著他,沒說什麼,隨他去了。
白影慢慢飄出去,也飄出樂趣,他垂著頭,外麵景象他見不得。那櫃子裡金銀依舊,也不怕彆人偷了去。長布一鋪,直接躺上去,從白日再睡到白日。他忽然驚覺,摸上胸口肉,知道仍在便舒了心,雙目盯著屋頂,橫橫縱縱裹了又裹,身上心頭順便也裹上,又險些掉落,通通砸下。實在磨人。
夜深,隻留黑暗,耳邊驀然有風聲響,風響了又停。身旁凹陷一塊,將鐘知林從上方漩渦拉出來,就見自己思念多日的人,正苦笑看他。
“哥!”他立馬坐起緊抱住他,緊的要將兩人融在一起,也要破了幻境,摸到真人。暮時身體僵了僵,但也立即回抱住他,“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