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哥哥不能說,好妹妹能嗎?”張宜傾湊他耳邊問:“欣兒大名方閔容,是方記酒館烈方姐的女兒,是不是?”
湊人耳邊說話讓鐘知林聽得更清楚,不像他人,聽了一半又少了一半。他點點頭,應了他,立馬被拽起來,聞他語:“春花秋月,我全要了。”
鐘知林不解他怪異舉動,但也沒問,直接給他裝了個滿。彆了他,屋內頓時清淨,櫃中糕點不多,今日又能早早回去。
他想天災地禍,幼時經過一遭,半身壓進去半身出來,或是整個掉下去,一山沒了一山再起,人沒了哭聲起。遍地的哭聲圍他,他一手牽師父,一手牽仲愉,哭不出便裝哭,裝得不像被師父一腳踹在屁股上,哭得比誰都響。
想著笑笑,他突然想念師父。師父像護身符,像頂梁柱,在他身邊神佛不怕。可眼下糕點還有,他走不開,安心求不得,隻好再忍耐忍耐。
終於盼來,一抹青衣入眼簾,他快跑過去抱上,“哥哥!”暮時笑著抱起他,清香頓時裹了全身,緩他恐慌。
“尋到一差事,為張宜傾寫些字,十分清閒,能常來找你。”他眉皺了皺,抹鐘知林眼角淚痕。鐘知林驚然,也抬手去抹,“這算不算……大材小用?”
暮時隻是搖頭,將他放在椅子上,細細看他,“再過些天,我們去祭拜師父可好?”鐘知林心裡一緊,愣了片刻才緩過來,看他藍瞳,充著寒氣,不比往日,“不解惑了嗎?”
“你隻沒忘這一句,我卻都記得。”
鐘知林沒聽清他說什麼,問也不答,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一直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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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鐘知林特意叮囑月白乖巧些,被仲愉強拉著穿上那件青衣,暮時在外等著,看了眼睛一亮,抑製不住笑著走近他。師父和仲愉被迫收了暮時的金子,看著他們攜手前行,倒也不能再說什麼。
鐘知林身上碎珠碰撞,響了一路,他與暮時的手扣著,像生來便長在一起。他心想,這與兄弟相符,可能是件好事。想說卻不能,那二字一出,心上嘴上就要再被刺一次,那苦楚實在難忍。
“你心裡知道我是你什麼,便不用說出口。”暮時摘來一朵花遞給他,他接過,因這話心裡順暢許多,小白花攥在手裡片刻就蔫了,折痕析出了水,深深的一道再沒法複原。
他盯著不動,由暮時牽著走,不知何時上了馬車,身上碎珠偶爾響兩聲。忽然麵前淡藍河水中映入自己麵容,鐘知林猛地一震,要後退才發現被暮時捧住了臉,暮時沒因嚇住了他開心,如他看自己雙眼一樣,企圖從中尋到什麼。
鐘知林看見自己在水中靜靜躺著,竟沒沉下去,僥幸頭上身上也沒沾上水。從前他好像從沒見過這樣平靜的河,總是翻湧,那時他便會浸在裡麵,不寒冷,不痛苦,是被完全包裹的暖意。
如今的水,偶爾顫動一下,近了一毫再退三毫。
水又不見,他真正被擁在懷裡,手中小白花不慎掉落,他也無暇顧及,慌忙摸到了抱住自己的手,握住後徹底安心,閉眼進他懷抱。有人在他耳邊低語,可並非暮時。他想起分開前的那些日子,暮時抱著他,握著他手,一直溫聲細語。
“再抱緊些。”鐘知林說得輕,萬幸他聽到,力度再加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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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轉幾日,牡城二字要掛到天上,城門內,是比涅州城更盛光景。孩童身上光鮮亮麗,紅藍的要發光,死死吸住了鐘知林目光。不過片刻,紅藍成了蝴蝶翅膀,散著甜味停到他麵前。
他笑道:“謝謝……”接來卻不像先前那樣,學著仲愉慢慢舔舐。手被牽著,各式光亮占了滿眼,房子更高大些,表麵一齊的灰色,再有調皮孩子的塗畫,上方蓋著紅瓦,邊邊角角塗了金漆,光照著發金光。
地上中間墨色的一道將兩邊割開,攤販不會越過。鐘知林頓了一下,擁著暮時躲開黑線,暮時忙去看他,換了位置自己站在黑線上,不久,再被鐘知林拽回去,都靠在裡側。
忽然視線高出許多,也引起他人注意,他一開始還迷茫,難道是做夢了飛到天上去?低頭看才知是暮時抱小孩一樣抱起他,朝巷子走去,擦淨了石頭放他上去,自己則蹲在他麵前。
“知林……”暮時握住他雙手,仰視看他,遲疑了許久都沒說出口。鐘知林認真聽他言語,等不到才開口,“會被刀切成兩段。”
聞言,暮時扭頭看地上黑線,很久才醒悟,將鐘知林攬過緊緊抱著,手在他頭上揉揉叫他放心,最終另尋了條路,不勝先前的繁華,不過有花有草,與涅州城景象相似。
一個糖人,一包飴糖,身上再掛一枚玉佩,脖子上添了珠鏈,手腕一個金鐲,鐘知林身上滿滿當當,邊吃邊讓暮時牽著走,暮時手裡拿紙錢,道:“知林,這裡陌生,便少待些時日,我們與師父說說話就回去。”
墳頭草竄得高,暮時稍微清理些許,在墳前放了幾顆糖便跪下燒紙。鐘知林坐在一旁也要跪,被暮時製止,“跟師父說話就好,師父也喜歡你,不想你跪。”
鐘知林將喜歡二字放在心裡思索良久,最終拉著暮時的手感謝道:“謝謝師父喜歡我。”突然又疑問,“為何是無名碑?”
暮時在火旁,紅光躥升又縮回地底,他有些恍然,“師父從未告訴我他名諱。”
“師父叫染景槐。仲愉告訴我的。”鐘知林鬼使神差道。
暮時看了看無名碑,莫名點頭,恭敬俯身磕頭,紙錢再加了一把,灰燼隨風飄到人眼外,再也看不到。他凝視火心,嘴中念叨不知說些什麼,時而停頓,抬眼看向鐘知林,對他露出笑後再低聲念叨。
鐘知林靠著暮時,一同盯著火心,他想自己的,謝謝師父,謝謝師父,謝謝師父……多謝師父養育,多謝師父教導,師父轉世輪回定成名人。他緩緩遞進去一張紙錢,紙錢瞬間被抓住全部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