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可太好認了。
無雙跟過來了。
這個判斷讓林朝朝下意識站了起來,死死盯著那一抹背影。
習武之人對他人的目光向來敏感 ,一樓大堂下的無雙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奇怪的目光盯著他的後背,他皺了皺眉,回頭尋找那一抹目光。
“朝朝!”
待定睛到目光的儘頭,無雙桀然一笑。他和林朝朝分彆在這座樓的南北兩個儘頭,但眼神自相觸那一刻起就沒有再斷過。
他腳下踏空,如禦風而起,轉瞬間就飛到了三樓,落在了林朝朝眼前。
讓樓下的客人們發出陣陣驚呼。
“我來找你了!”他笑著,像一顆明媚的太陽落在了林朝朝眼前。
林朝朝還處在震驚當中沒能回過神來。她有些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無雙,過了許久,才愣愣地開口:
“無……雙?”
“不是回無雙城了嗎?”
他來了的話無雙城怎麼辦,無雙城那幾個長老不會給他使絆子嗎?
“是啊,回去了。”無雙明澈透亮的眸子裡倒映著林朝朝的模樣,情愫翻湧。
“但回去之後師父被落霞仙子叫出來,他們打了一場,師父有感而發,覺得這麼早讓我做城主虧欠了我,就先幫我處理一段時間內務。然後我就來追你了。”(中年失戀還被徒弟拉回來執掌內務的宋燕回:“……”逆徒!!!)
他笑著,眼底藏了光。
正午的驕陽照進大樓,微風不燥 ,林朝朝看見他衣角揚起時斑駁的光影閃爍,看見他那雙漆黑的眼眸乾淨到不染一絲塵埃。
突然心旌搖曳,後知後覺的心動宛如仲夏夜的荒野,長風一吹,野草連天。
少年當此,風光真是殊絕。
林朝朝驀然眼眶一陣酸澀。無雙城距青州千裡之遙,他一個在雪月城都能的迷路的路癡,馬術又不精,是如何一個人遠赴著千裡之外獨自來找她的。
“這麼遠,你不累嗎?”
“嗯……還好,隻要想著能見到你,能陪著你,那就多遠都不會累。”
十幾歲的少年感情來的跟純粹,喜歡總是轟轟烈烈,做什麼事總是義無反顧。
林朝朝閉了閉眼,胸腔的跳動讓她心臟生疼。
暗河
星落月影閣
“謝家那些人最近不安定吧。”一個穿著黑衣的人站在星落月影閣外,他帶著一張血紅色的厲鬼麵具,長發披散而來,有種說不出的可怖。
守在閣外的兩人,一個坐在台階上抽著煙鬥,慢慢地吐著煙,另一個手持長刀,腰杆挺得筆直,眼神銳利。
“這個妖怪都出來了,看來這次真的是要出大事了。”抽著煙鬥的男子幽幽地說道。
那持長刀的男子冷笑:“連大家長都出動了,自然是大事。何況謝家家主都差點死了,成了個半廢人,如果大家長不肯亮出他自己的底牌,怕是謝家人不會答應了。”
此時,星落月影閣的門被緩緩推開了,一身黑衣,身材修長的男子從裡麵走了出來。持長刀的男子側身讓開一步,微微彎了彎腰。而抽著煙鬥的男子也收起了一臉懶散,放下煙鬥,微微頷首。
蘇家家長,蘇暮雨。
他與那帶著麵具的男子相對而立,竟像是麵對湖水中的倒影一般,唯一的區彆是一個帶著麵具,一個沒有罷了。
“你來了。”蘇暮雨輕聲道。
“是的,我來了。”戴麵具的男子笑道,“三家家主同時動手也不能完成任務,可真讓人遺憾。現在不得不派出我這個厲鬼,來成一下事。”
那抽煙鬥的男子眼神中微微閃過一絲慍怒,作勢就要起身。
“謝禦。”持長刀的男子忽然向前走了幾步,用刀背搭在了他的肩上,“不必理會這個瘋子。”
“瘋子?”戴麵具的男子大笑道,“哈哈哈哈,對,我就是個瘋子。”
“大家長在等你,我們進去吧。”蘇暮雨轉過身,走入了星落月影閣中。那戴麵具的男子也跟了進去。
“你剛剛想動手?”持長刀的男子問道。
那被喚作謝禦的男子答道:“是,但我剛剛忽然心神一亂,忍不住就想起來出拳。可現在卻又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是他故意引你動手的。”持長刀的男子歎道,“你是不是看了他的眼睛?”
謝禦怒道:“真是個瘋子。”
“蛛影團,傀。大家長真是要拿出自己的底牌了。”持長刀的男子幽幽地說,“不過這樣的一個瘋子,真的值得信任嗎?”
星落月影閣內,戴著麵具,被稱為“傀”的男子看著蘇暮雨的背影,緩緩說道:“現在我至少有二十種方法可以殺死你。”
蘇暮雨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沒有說話。
傀冷冷一笑:“你曾是傀,大家都說你是暗河曾經的殺手之王,我一直很想和你交一次手。但是我們殺手交手,不出生死不判勝負,大家長不讓我出手,可我越來越忍不住了。”
蘇暮雨依然沒有回頭,甚至連答應一下的聲音都沒有。
傀依舊不停地說著:“他們都說我是個話癆殺手,你是個啞巴殺手。兩代傀,卻有完全不同的習慣。據說當年上任大家長想讓你繼承他的位置,你為了還一個救命之恩,將位置讓給了現在的大家長?我要是你,我就不會。”
蘇暮雨終於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神色不變,語氣平靜:“閉嘴。”
“你生氣了?”傀的語氣中卻滿是驚喜,他輕輕一甩手,一柄短劍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中。
蘇暮雨微微皺了皺眉頭:“這裡是星落月影閣。”
“我知道,大家長在嘛。放心,他會在我殺死你的那一刻,攔住我的。”傀縱身一躍,持著短劍衝蘇暮雨逼去。
蘇暮雨一抬手,抽出一柄通體玄黑的細劍,往前一翻,劃出一道凜寒劍氣。傀的短劍與劍氣相撞,頓時被凝結住了,蘇暮雨一個側身晃到了他的身邊,細劍輕輕向上一抵,然後微微一翻,將那柄短劍震了出去。
他不欲大動乾戈,真是目光冷漠的盯著後退半步的傀。
“你換劍了。”傀的目光落在蘇暮雨手裡那把墨劍上,手掌一翻,握緊了短劍。
“那也沒用。”
劍光一閃,傀的短劍在蘇暮雨的墨劍上劃出點點火花。
蘇暮雨甚至沒怎麼出手,隻是用劍擋住逼來的劍刃,但那柄短劍在完整劃過蘇暮雨的墨劍之後立刻斷成了幾截。
“劍挺好。”傀冷冷地笑了,將劍柄丟下,手指一揮,撩起一柄碎刃,衝蘇暮雨的麵龐上刺去。
“滾。”
蘇暮雨盯著手中劍上劍柄與劍身相接之處劃開的一層薄薄封蠟,一直平靜的語氣中終於帶了怒意。
他抬劍一揮,凜冽的劍氣如雨落下,帶著殺氣,直接將那柄刺來的碎刃震成了粉末。
“來得好。”傀的眼神裡滿是病態的狂熱,他輕輕一甩手,握住了一柄劍。
在二人的場麵將要往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去時
一個帶著幾分威嚴的聲音響起:“傀,住手。不得對蘇家家主無禮。”
同時一道淩厲的掌風劈斷了二人的劍勢。
蘇暮雨站在原地,長袖遮住了劍柄之下幾寸。
傀立刻微微後退一步,彎腰道:“大家長。”
“我知道你想試刀,這一次沒讓你一同執行任務,你心中很有不滿。”大家長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若是傀去了,此次任務必定不會無功而返。”傀說道。
“不,這一次我們並沒有無功而返。重創雷門和唐門,並讓兩家反目成仇,同時殺了趙玉真,重傷了蕭楚河,我們已經做得足夠了。”大家長緩緩說道,“但是留下了一些後患,所以這一次,需要傀你出手幫我。”
傀垂首道:“但憑大家長吩咐。”
“出動所有的蛛影,和你自己,幫我去殺一個人。”大家長沉聲道。
“所有的蛛影?一個人?”傀的語氣中有些驚訝。
“你不是總想試刀,總覺得我讓你去殺的人不夠強嗎?這次這個,你一定很滿意。”大家長低聲笑道,“她叫李寒衣,位列五大劍仙,手持天下第三名劍——鐵馬冰河。”
“多謝大家長!”傀朗聲應道,隨即低低地笑了起來。陰冷的笑聲在星落月影閣內回蕩,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可怖。
蘇暮雨聽著,心間閃動一瞬,最後化作無聲歎息。
小朝,暗河還有我,都退不出去了。
房中,蘇暮雨再次抽出那柄墨劍,平放在桌上。
他手指輕輕撫上劍柄之上幾寸,方才被削落的封蠟之下,隱隱顯出的幾點金色的字跡輪廓。
取出一把短刃,小心地刮開劍上殘餘的蠟,流金的字形漸漸顯現 ,是一個極小的“朝”字。
刻痕極淺,全靠金墨嵌出字形。
蘇暮雨的心跳錯亂一瞬 ,他繼續向下輕刮,透明的封蠟上了許久,已經滲入刻痕,難以處理。
但他還是一刀又一刀地,小心翼翼地除去那些遮蓋。
第二個字是一個“暮”字。
金墨牢牢嵌進刻痕,顯然是幾年之前填上去的。
朝暮
這兩個字讓蘇暮雨心頭狂顫,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翻湧,最後朝著指尖彙聚。
他險些握不住手裡的刀 ,帶著一絲輕顫,他握緊了刀,閉了閉眼,刀刃在劍上用力一劃。
封蠟徹底脫落,露出了下麵原來的樣子。
“朝朝暮暮”
一行極小極小的字刻在了那裡,最後一個“暮”字隻刻到一半,連金墨都沒有上,就被封蠟包裹得嚴嚴實實。
蘇暮雨死死盯著那一行小字,指尖輕輕在上麵劃過,是她的字跡。
轟然一聲。
他大腦一片空白。
朝暮
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可他們從來沒有過朝朝暮暮,從來都沒有。
甚至於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都少到可憐。
他將那柄劍緊緊握住,一雙冷漠的眼中交織著痛苦和悔意。
他幾乎可以想象林朝朝是怎樣一刀一刀,在這柄千年玄鐵打造的劍上刻下這四個字,可她當時是怎樣的心情,蘇暮雨卻不敢想。
朝朝暮暮,這四個字反複刻在他的心上,讓他的心臟鮮血淋漓。
冰冷的眸中起了一層水霧,蘇暮雨攥緊那幾個小字,手掌緩緩滴下幾串鮮紅。
“對不起……”
小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我終於體會到了那本屬於我,卻被我放棄的東西,過往的一切原來是那麼的美好,美好都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但美好的東西,真的是太容易轉瞬即逝了。
他在她對他情意最濃的時候放手,在月光最盛的時候撐了傘,如三月梨花在春光最盛的時候凋謝,瓣瓣從指間飛落 ,來不及挽回,也來不及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