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行不通,我和馮婭又試圖從樓梯口那裡下去,但也被同樣的力量阻隔住了。
我伸手解著身上的繩子,粗糙長滿毛刺的麻繩深了一段顏色,我借著月光仔細看了看,繩子上洇著血色的手印。
馮婭從六樓下來時沒有看到屍體,說明她看到的屍體死亡時間早於我看到的——也就是說這個手印是出自於另一個人的血液。
我真聰明,我就說這個爛尾樓裡不止兩具屍體。
現下也沒什麼其他辦法,我和馮婭坐在靠牆角落,一邊注意著周邊動靜,一邊小聲聊天,希望天亮能帶來什麼新的轉機。
我逐漸想起了很多東西,但就整個人生而言仍然不算多,隻能聽女孩講她的生活。
馮婭說她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包括一個媽媽和一個人渣。
小學時候,每次人渣毆打媽媽,馮婭都會報警。但似乎警察也不會接管這些“家務事”,一次次的希望化為失望後,馮婭就不再嘗試求助。
來到這裡之前,衝突又一次爆發了,漫長的毆打聲和哭喊聲結束,臥室裡的馮婭也哭累了,沒換衣服,就這麼躺在床上睡過去,醒來就躺在了這個地方。
“不知道媽媽有沒有發現我不見了。”
馮婭怔怔地看著地上方形的月光,自言自語,“如果我就此消失,她說不定就離婚了,她總說不離婚是為了我。”
我安慰她:“沒事,那隻是她找的借口。”
“這種情況,就算你沒了她也不會離的,放心。”
馮婭扭過頭看我,欲言又止。
“那個,”我為自己找補,“我的意思是,你不一定要自暴自棄,想著消失啊什麼的。”
馮婭歎了口氣:“可是……”
她剛說到這裡,我們的頭頂突然傳來了古怪的人聲。
一開始是氣音一樣的哭泣,求饒的低語,隨後聲調落下,壓抑成沉重的哭嚎,像是從胸腔發出來似的。
馮婭的表情僵硬在臉上。
“這是媽媽的聲音,”她說,“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這種聲音……”
這樣說著,她站起身,想要朝樓上走去。
我伸出手,拽住她的手臂。
女孩的手臂纖細,冰冷,這樣被我一拽,她整個人都停了下來,無法前進。
她就像她看起來那樣的柔軟無力。
“彆去看了吧?”我問她的意見,“你的媽媽其實早就已經死了,不是麼?”
女孩扭回頭,臉上寫著不可置信。
我語氣平靜地繼續說:“8月13號,那天父親又打了你的媽媽,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那次他下手比以往都重,你睡醒一覺去看媽媽,發現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經死了。
“然後你就從倉儲室裡找出了麻繩,纏在了你那個對一切渾然不知,醉後隻想大睡一覺的父親脖頸上。”
我一邊敘述著這些,一邊站起來,鬆開馮婭的手臂,“你勒死了他。”
“醒醒吧,”我歎氣,“現在天氣已經這麼涼快了,夏天早就過去了,你媽媽也已經火化了。”
這句話一出,短袖露肩的馮婭似乎也意識到了天氣的寒冷,一隻手搭在了上臂上,朝我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在說什麼?媽媽怎麼會死?”
“你真的不記得了?”我反問她。
馮婭轉過臉,不再搭理我,徑直朝著樓上衝去。
我跟在她的身後,轉過一層樓梯,哭喊聲更加清晰,越過她的背影,我看到了一個在地上扭曲翻滾的男人。
哭喊在樓層裡蕩起回聲,但這裡沒有發出喊聲的女人。
這裡當然不會有馮婭的媽媽,也不會有馮婭的父親——在地上翻滾的男人是那個長臉男人,也就是我之前和馮婭提及過的,搶劫通緝犯的其中之一。
他們一共三個人,9月初在本市流竄作案四起,最後一次被監控捕捉到,是出現在爛尾樓的附近。
我已經全部回想起來了,我是誰,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原來是這樣,你真的忘記了。”我朝房間的四周看去,“這裡是你築造出來的’靈域‘,當然要遵守的你的規則。隻要進入這裡,都會受到腐蝕,失去自己過往一個多月的回憶。
“這是你為自己設定的規則,你想忘記母親死去、你親手殺死父親的記憶。”
“而每次當有人類闖進來,如果是和你父親年紀相差不多的男人,你就會把他當成那個害死你媽媽的人,然後殺死他。”
我歎息:“這一個月來,爛尾樓方圓一裡之內已經出現三具被勒死的屍體了。因為你不想讓屍體留在樓裡,實在是造成了很多麻煩。如果不是這樣,估計要更長時間才會有人發現古怪吧。”
客戶找到姚千也會更晚。
我腦中又不自覺浮現出那個男人低垂著的眉眼,真是令人不爽,我迅速將這些畫麵從腦中揮出。
“總之,”我說,“既然我已經回憶起來了,你也應該意識到了吧,這個地方的規則正在遭到侵蝕……一切的真相,你應該都已經想起來了。”
馮婭終於轉過身,麵朝著我,她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天真年幼的臉上露出悲傷可憐的神色。
“既然你已經知道這麼多了,又為什麼要進來這裡?”她問。
“畢竟那幾個逃犯還在這裡麵。”我解釋,“雖然他們出來恐怕也要判死刑,但總還是得堅持人道主義原則,救救試試吧……”
我十分無奈,其實我也不太願意進來,但畢竟這是客戶的要求,不好拒絕。
總的來說,還算是活了一個,我看了看那個在地上因為靈域規則而失去抵抗能力的男人。
“不過有一點,”我奇怪道,“你殺人不都是用繩子嗎,為什麼四樓那個男人是被匕首捅死的?”
“那個人不是我殺的。”馮婭臉上的痛苦消失,冷冷斜睨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是被他殺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