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那個放羊的小夥子呢?
特倫休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是一個早熟的孩子,家族的期望讓他不得不早早進入學堂,在父親需要的任何地方結識人脈、發現機遇。
過早地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利益交易,讓特倫休斯那孩童的天真、爛漫的情感還沒有煥發就已經枯萎殆儘了。
特倫休斯家族不需要浪漫與幻想,這是父親第一次帶他去首都,站在街邊玩具店的櫥櫃前對他說的話,如果一件東西讓你產生了想要的欲望,買下它,或者毀滅它。
不要讓欲望占據思考的空間,要永遠保持理智。
這是特倫休斯家族的生存哲學,也是支持他在枯燥乏味的研究院和如履薄冰的皇宮之中一步步晉升的秘訣。
直到父親去世的訃告傳來,他回到隻呆過一兩年的莊園,看見一群潔白的羊羔之中,無憂無慮的少年穿著灰青色的毛衣,戴了一頂藍氈帽,縱身跳過迎麵衝來的倔強的山羊。他忽然產生了一種欲望。
死去的父親似乎在身後對他說:買下它,或者摧毀它!
庫克家和特倫休斯家在爺爺輩兩家姻過親,後麵兩代人也從沒有斷過聯係。庫克的爺爺是情報科的科長,爸爸是警察廳的廳長,而他並沒有跟隨父親的腳步進入警察廳,而是去了陸軍部隊五年,發現他爸媽不會讓他真正上戰場後,退伍回家當私家偵探,三年前父親病重,他拗不過病床上父親的勸說,進入警察廳,現在已經是刑偵部門的一級警長了。
雖然庫克家和特倫休斯家一樣,奉行家族利益至上,可對於個人欲望上兩家的態度截然相反,庫克家更相信緣分的力量。
“得不到的為什麼要毀掉呢?”當特倫休斯第一次和庫克談到他家的家訓時,庫克抱著肚子笑了半天。
“這有什麼好笑的?”特倫休斯喝了口茶。
“沒有,我是在想,被你看中的那個人真的太慘了,完全沒有能力選擇自己的命運。”
“不需要選擇命運,我會選擇我們最好的共同命運。”特倫休斯輕飄飄地說。
這有什麼難的地方呢?特倫休斯心想,他有錢、有權、有頭腦、有手段,他會提供一切生活所需的物質,除了呼吸什麼都不用乾,這種生活世上有很多人做夢都想不到。
特倫休斯想起七歲那年他和父親打獵時遇見的那隻蟬。
蟬才脫了一半的殼,半邊身子埋在土裡,另外一半露在空中,一邊翅膀破損了,腹腔微微起伏,似乎連呼吸都很困難。
“喜歡嗎?喜歡就帶回家養幾天。”父親對小特倫休斯說。
他聽父親的話這麼做了,用吃乾淨的黃豆罐頭,連帶著未脫完的殼和泥土,把蟬帶回來了家,就在他臥室的窗台上。
喂水、喂食、曬太陽,小特倫休斯沒有一天不悉心照顧他的蟬。
可是最後蟬還是死了。
管家安慰說對於蟬來說,它的壽命已經算長的了,而且它享受到了一輩子生長在泥土之中的同類永遠享受不到的安逸的生活。
小特倫休斯對著黃豆罐頭大哭了一場,之後親手解剖了養了四個多月的蟬。
先是薄如冰霜的蟬翼,胡須、眼睛、口器、觸角、手足、腹腔、內臟。
最後他把徹底乾淨的蟬做成了標本,放在他床頭的抽屜裡。
買下它,或者徹底摧毀它。
徹底摧毀它,於是可以永遠擁有它。
這是小特倫休斯七歲感受到的幾乎溢出的幸福感。
歐文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走過了一半的路途,白色的球體高懸在天空上,空氣並不溫暖,仿佛光是照亮大地,就已經耗費了太陽所有的能量。
特倫休斯洗完澡出來,沒穿衣服,後背上有四五道歐文指甲劃過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