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內莉亞有一個秘密。
曾有幾次,當她要向推門而入的麥克將軍打招呼時,對方表現出的懷念與疏離止住了她的話語。
那副模樣好似兩人初次見麵,於是她不著痕跡地藏起自己的困惑。
她對世界的認知來自君士坦丁十一世流出的情報,偶爾……也會接收到那位皇帝作為英靈時的記憶。
因此,柯內莉亞將腦中的記憶當作信息交會產生的錯亂,對男人回以相同的態度。
就像被人重新衝洗的畫布,任由豔麗的色調滴落框緣,隻在棉絮深處留下淺淺的痕跡。
「從未踏出石室的她」不知道外界正在發生什麼,在漫長得宛如永恒的時間中,珍藏於心的畫麵也跟著變得模糊。
即便失去某些記憶,她能夠做的隻有祈禱它們是舉無輕重的瑣碎信息。
……柯內莉亞今天也睜開了雙眼。
彷佛重複千萬遍般,她自簡陋的木板床上坐起,透過褐色的眼眸遙望對角磚石牆麵,嵌於頂端的氣窗外狹小天空。
以較為遲緩的動作梳攏一襲波浪似的微卷墨絲,撫平係於肩頭的暗色布料上褶皺,柯內莉亞跪在那片狹小的光束中。
沐浴於聖潔的淡金光輝,她冷徹而又空寂的身心,連同蘇醒時感受到的……像是要將這具軀體撕碎的劇烈痛楚,以及在骨髓與神經間蠻橫衝撞的暴走魔力,於和煦的溫度中逐漸止息。
猶如沉入湖底之人終於獲得呼吸的許可,自黑暗下破開水麵的尖銳轟鳴回蕩耳畔,當紮於心口的刺痛逐漸平緩,柯內莉亞輕輕地長籲了一口氣。
從幽暗邊界歸來的柯內莉亞心底默默倒數著。
直至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隻不過……
這次推開門扉的人,卻和記憶中的形象不太一樣。
燦若星辰的王冠點綴著那人的發頂,較長的黑發披散於雪白色的盔甲及披風上,流竄耳墜的銳光將那副凜冽神情襯得更顯威嚴,墨發下一對灰瞳映出不容違逆的毅然。
穿戴厚重甲冑的他朝柯內莉亞步去,行走間發出的金屬敲擊一聲聲扣動她的心弦。
沐浴在對方幾乎看透她全身的視線下,那不放過任何細節、強勢的同時透出一絲迫切的模樣,讓柯內莉亞聯想到緊抓著眼前浮木的溺水者。
在柯內莉亞怔愣的目光中,男人這麼道:
「我是君士坦丁.德拉伽塞斯.巴列奧,東羅馬帝國的末代皇帝。柯內莉亞,我知道妳的存在、我理解妳的本質,但我不認同妳的結局,作為妳所侍奉的君王,我要赦免妳,將妳從枷鎖中解放出來。」
*****
沒有人知道當柯內莉亞在君士坦丁懷中消逝時,他失去的是什麼。
回到複權界域後,君士坦丁便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即使是瓊安也無法敲開他的門扉。
彷佛不欲失去殘留於盔甲的最後一縷幽香體溫,君士坦丁並未換下武裝,挺拔的身影斜坐在包裹著一層天鵝絨的長椅上。
無光的寢室中,幽暗放大了一切感官,就連記憶也越發清晰。
眼前不斷掠過柯內莉亞恬靜的容顏與側影,君士坦丁將臉埋進掌心遏止翻湧而上的思緒。
他本就屬於那類人──越是極端的情況,越能使他矯捷地運轉大腦。
柯內莉亞不是將領,也不是誌士,有沒有她在場都不會左右戰局……不,她不在的話,情況將演變得更加嚴峻。
當未鎖門的人不存在(被抹消),君士坦丁的寶具便再無任何弱點。
然而、不被攻破的狄奧多西城牆,是不被泛人類史認可的。
雖說他是反抗泛人類史的從者,作為英靈的根基依然源於泛人類史的紀錄。
換句話說,這次的輪回即將因為「演員的失格」結束。
被逼至前所未有的絕境,他反而完全冷靜了下來。
徹底失控的事態讓君士坦丁反思起每一次的輪回,試圖從中尋找崩裂冰川的蛛絲馬跡。
與此同時,被壓抑許久的疑惑湧上心頭:支撐這些輪回的力量從何而來?
君士坦丁得出的答案隻有一個──聖杯。
那麼……又是誰使用了聖杯?
意識到世界陷入輪回的唯有君士坦丁,但他沒有獲得聖杯的記憶,且複權界域王座上的他,許下的願望隻會是那一個。
是誰會日複一日地祈禱他的戰鬥,並提供他奪取勝利的舞台?
……柯內莉亞嗎?不對,倘若她持有聖杯,他不可能沒有發覺聖杯的魔力反應。
君士坦丁竭力思考著,排除一個又一個可能性後,最終捕捉到閃現腦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