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君士坦丁.德拉伽塞斯.巴列奧,東羅馬帝國的末代皇帝。柯內莉亞,我知道妳的存在、我理解妳的本質,但我不認同妳的結局,作為妳所侍奉的君王,我要赦免妳,將妳從枷鎖中解放出來。』
聽見這句宣告,柯內莉亞霎時間愣在原地。
彷佛等來春季的凜冬,融化湖麵的碎冰、吹進胸口的暖風炙熱得熏下了眼角的淚水。
她仁愛偉大的君主……君士坦丁十一世親自來到罪人麵前,威嚴而又溫柔地說出恕罪的話語。
從狹小氣窗投下的光輝鋪開的光暈照亮了室內邊角,閃耀著金光的浮塵在男人刀削似的臉龐與發絲間遊移,流光於對方盔甲及長劍上的寶石躍動,為其英姿鍍上一層不真實的顏色。
一切的一切美麗得就宛如夢境般。
柯內莉亞甚至不敢眨動睫毛,深怕眼前的身影不過是虛構的幻想。
如今思考君士坦丁為何隱瞞身分的問題已無意義,她拋開心中的遲疑與驚歎,雙手交握長跪於對方跟前,小心翼翼地問道:「我……真的可以被寬恕,獲得救贖嗎?」
聞言君士坦丁微微地彎了彎眉眼,用浸潤著無邊溫柔的嗓音說:「妳可以向我說出自己的願望,柯內莉亞。」
良久,柯內莉亞聽見自己顫抖的聲調:
「我……我也想要被拯救,這樣的願望是可以的嗎?」
「我準許。」
柯內莉亞注視著朝自己伸來的手,她巍巍顫顫地抬起纖白柔荑,像是想到什麼般在半空中收回了一瞬,褐眸怯怯地望向君士坦丁那滿載柔和光輝的灰瞳,便恍若被他眼底的堅定所感染,最終搭上他的掌心。
當兩人手心交迭的那一刻,君士坦丁立馬收起手指回握對方,以溫柔卻不容抵抗的力道攥住那抹虛幻似的體溫。
彷佛對待失而複得的脆弱珍寶,君士坦丁動作輕柔地拉起柯內莉亞,「柯內莉亞,妳擁有站立在這個世上的權利、有因對話歡笑的權利、有流下淚水的權利。」
「我會肯定妳,不隻是為了把妳編入泛人類史,妳將存在於我的靈基中。共享我的哀歎與修羅般的憤怒,就是這麼一回事。」君士坦丁如是說道。
麵對君士坦丁從未顯露的強硬,柯內莉亞沒有絲毫抗拒。
作為拜占庭帝國的最後一任君主,他將悲傷的權利讓給理應被守護的子民,將羅剎般的慍怒留給自己。
那是鐫刻於靈基上的不朽情感,即便本該保護的事物不複存在、跨越無數的世界線,君士坦丁.德拉伽塞斯.巴列奧依然背負的本質。
猶如抓握在手的細沙,從指間落下的同時,仍有一縷星光殘餘掌心。
他把那抹光輝放進了二人相合的手心裡。
直至這個瞬間,君士坦丁將所有的自己展現在柯內莉亞眼前,並如她所祈願的那般,把她拉入他的全部之中。
「陛下……我是何等榮幸,能夠擁有消亡時如此悲傷的事物,以及為其傷感與憤怒的資格,倘若此刻不過是夢境一場,我心仍然不識好歹地感到饜足。」
這番誠摯而可人的自白令君士坦丁不由得失笑,「看樣子得讓妳覺得『不是夢境』的實感呢。」他繼續開口:「但是在那之前,就算不對我使用尊稱也是可以的喔,柯內莉亞。」
「我、我怎麼能……!」柯內莉亞邊說著邊試圖抽回自己的手,換來的是被對方握緊的力道。
「妳於我而言不隻是子民……這樣說的話,妳能夠明白嗎?」
「……」
「既非忠貞的君臣,也不是單純的男女,基於個體對另一個體產生的情誼,叫做什麼呢?如果有名字的話……『珍視』是最接近的形容吧,我珍視妳,柯內莉亞。」
「……這樣的理由就夠了嗎?」
「嗯、這樣就夠了。」
明知道會失敗(被抹消),依然全力以赴地戰鬥,他揮劍的理由既矛盾卻又理所當然。
──謹獻給那朵瑰花。
君士坦丁牽著柯內莉亞的手走出石室,經過精心切割的石灰岩塊組成的高牆,用以暸望及投射的窗戶吹來的清風挑起他們的發梢,穿過最高處的查瑞休斯之門時,他向她介紹了自己是如何於此建立司令部。
他們緩步走過被奧斯曼帝國突破的第五軍用城門,萊庫斯河的潺潺流水盛起二人的腳步聲。
承受接連炮擊的托卡比之門烙印著輝煌曆史,斑駁痕跡不妨看出當年抵禦部署於聖羅馬努斯之門的敵軍的壯烈。
猶如帶領對方巡視自傲的領地,待柯內莉亞膜拜完畢,君士坦丁說明了遍勒佐卡拉布裡亞之門的彆稱──紅衣人之門的命名緣由(因公元447年時被一批身穿紅衣的希臘人維修過)。
東羅馬帝國的末代皇帝與其子民繼續南行,途經的第三軍用城門緊連著泉源之門落成,接著是由於預言被隔開後一度重啟,但在圍城戰時再度緊閉的第二軍用城門。
肩負輔助重任的城樓整齊有序地排列在內牆間距的中央,軍隊與車輪在泥濘間留下的紋路紊亂交錯,折斷的箭簇及裂開的盾牌被棄置角落,在君士坦丁的攙扶下,柯內莉亞小心翼翼地繞過泥坑和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