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動,輕輕說道:“我幫你塗藥。”
聞徽安靜了下來,眼眶紅了一圈,不想被他看到,轉過身捂住了眼睛,肩膀微微抖動。他靜了靜,離開了陽台。
不久後,他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一包膏藥。兩人坐在矮小的台階上,他輕輕幫她上藥,神色認真,她氤氳著水霧的眼睛落在他臉上,耳機裡仍然響徹著機械口音的女聲英語。
下午時分,太陽高高地懸掛在天幕,風吹過來也有一陣悶熱。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摘下耳機說:"謝謝你,你回去吧。"
"你……要注意傷口。"話到嘴邊,他改了口,每個人都有傷口,就像他一樣,不要試圖揭開。
小小年紀很是體貼,她白淨的臉龐卻嚴肅著看向他:"不要和其他人說。"
他重重地點頭。
……
徐謙和在新家不好過,這件事一直很隱秘地被他瞞了下來。時間越長,他的處境越發艱難,父親的毆打,繼母的責難,妹妹言辭之間給他的難堪。都讓他處於一種的極端壓迫的氛圍之下。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這個傷口暴露給聞徽。
直到——
那個晚上,空氣混雜著悶熱潮濕,黃穎在與丈夫吵架後帶著孩子回了娘家,醉酒歸來的男人把所有惡氣都出在了他的身上,他本來應該向平日裡那般默默隱忍,卻在父親錯手摔碎了他攢錢買給聞徽的禮物後控製不住情緒地憤怒反抗。體力的懸殊讓這若不足道的反抗隻換來了父親變本加厲瘋狂的暴行,他躺在地上被失去理智的男人抓住頭發狠狠地往地上砸,直到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直到他的意識慢慢潰散。
這樣的響動無疑驚動了鄰居,當他們從夢中驚醒急匆匆的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殘忍的景象,男人無力的靠坐在地板上,鮮血弄了一地,滿頭是血的男孩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聞豫昌保持理智地招呼旁邊幾位男人報警,自己則抱起男孩奔向了醫院。
醫院裡,當他睜開眼睛時,第一個看到的是聞徽。
她在護士的指導下,用棉簽給他乾裂的嘴唇潤水。女孩的穿著白色公主裙,年紀輕輕麵目沉穩,對上他醒來的眼睛,語氣平靜。
“隻有變強大,才不會受欺負。”
他的內心的傷口連同肌膚之痛一並暴露在她的麵前,也就是在這時,聞徽徹底接納了他。
他的事情鬨得那一片都家喻戶曉,學校也散播著此事,沒有人再敢靠近他,他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獨行者,但是他並不在乎,因為聞家對他的態度一改從前,聞豫昌並不是一個冷情的人,怕他呆在家裡同父親產生矛盾,一直邀請他來家裡同聞徽一起學習。而薑秀績,那個溫柔賢淑的女人,總是會留他在家裡吃飯。這樣來之不易的溫情使得他格外珍重。
在同聞徽一起學習的過程中,他目睹了聞豫昌的極端嚴苛,他對女兒製定的學習計劃令他望而生畏,聞徽無時無刻不被體罰與題海的雙麵炙烤。已經跳級成功的聞徽將要在一年的時間裡學習完初中全部課程,直接保送進入高中生涯。
這樣拔苗助長似的教育使得她的臉上常年沒有笑容,她被罰跪在客廳的時候,他同她一起跪地,用行動告訴她無論怎麼樣,都還有自己陪著她。
可是聞徽成長的速度太快,他跟不上。
她小學畢業後去了省城,偶爾才回來一次。他留在小鎮上數著麵目不清的日子,每天戰戰兢兢地與惡劣的家庭環境相處。
黃珊是一個很壞的小孩,她的惡劣毫無緣由,她總是把剛學會的語言極有天賦的編排成最難聽的句子攻擊他,愛玩一些惡作劇然後嫁禍給他,為他惹來一頓拳打腳踢。
她與自己不同,父親對她頗為寵愛,即便她要一個可能他一個月工資的洋娃娃,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買給她。她享受著父愛母愛,卻獨獨覺得家裡這個沉默的哥哥很刺眼。
“能不能讓徐謙和離開我們家?”他在門口止步,聽著從客廳傳來的稚嫩童聲。
父親輕聲哄著她,“我給你買就是了,彆碰他的東西。”
他推門而入,黃珊手裡拿著的,是聞徽曾送他的一隻鋼筆。明明那隻鋼筆已經被他藏得很隱蔽,卻還是出現在了黃珊的手中。
他知道的,自己對有關聞徽的一切都非常敏感,他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朝她伸手,“還給我。”
黃珊挑釁地將鋼筆摔到地下,筆帽與筆身滾到兩處。
他忍無可忍去推她,卻被一股大力狠狠桎梏,兩個耳光扇的他耳鳴眼花,男人的怒罵從頭頂砸下來,他狼狽地偏過頭去看黃珊。
黃珊幸災樂禍站在一旁,對他挑了挑眉。
或許身上的惡是有隨著基因遺傳的,當他意識到的時候手已經放在了罪惡的邊緣。
疾風大作的午後,小鎮被灰白色天幕籠罩,似乎會有大雨來襲,他上天台來收床單,看到黃珊正坐在女兒牆的壓頂上麵,雙腳懸空晃蕩,悠閒地吹著風。
他收床單的聲音驚擾了她,她轉過身來以極其厭惡的聲音朝著他喊到:“煩死了,趕快滾下去。”
徐謙和眼眸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抱著床單轉身離開。
“切。”
小孩子不屑地嗤了一聲。
他腳步一頓,放慢了速度,有什麼想法在內心萌芽,最終他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黃珊走去。
他始終安靜地邁步,從一個邊緣走到另一個邊緣。喧囂的狂風之下,她輕閉著眼,仰著頭感受風打在臉上的快樂。
他微微抬起手,手指顫抖著靠近了小女孩的背後,他朝側邊彆開臉,試圖不讓自己的表情太過失控。
沒有關係,如果憎恨無法停止,這是必然的惡果,他告訴自己。
他閉了眼,同風一般伸送了手掌……
“你在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