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黃昏時分,落日熔金,出租車經過村委會,紅色的旗幟在金色的光芒下迎風招展,它的後麵山林青翠。
江舟遙終於說話:“有什麼好驚訝的,村委會每天都會升起紅旗,不都是這樣嗎?”
“紅旗每天會都會升起,紅旗每天都會升起!”車已經開過村委會,荀望明仍舊貪戀地遠望那一抹紅。
當拐彎之後再也看不見紅旗,他轉過頭,明亮的眼眸盛滿淚水,陽光落在他的麵容,明亮的溫暖的,他笑了。
“真好啊!”
江舟遙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也沒有感受到哪裡好。
太陽每天升起落下,紅旗每天迎風招展,都是一樣普通平凡的日子,沒有哪裡好。
車停在江舟遙的家門前,她掃碼支付。荀望明先下車為她開門,將她的拐杖拿出來,再扶她出來。
“我到家了,留一個聯係方式給我。到時候醫藥費、修車費,我會把票據給你。”
“我沒有手機,我家在很遠的地方。”
“舟遙。”
這裡似乎並不流行稱呼“姑娘”“小姐”,“同誌”這個稱呼,他隻在醫院裡聽到一個老人家這樣稱呼彆人。
荀望明今年二十一歲,他看了江舟遙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知道她今年二十四歲。
但是“舟遙姐”,也並不是一個合適的稱呼。
荀望明解下掛在脖子上的一塊玉,放到江舟遙的手裡:“非常抱歉害你受傷,我身上沒有錢,隻有這塊玉最值錢,希望能抵你一些醫藥費、修車費。”
青白色、近乎圓形的玉墜一麵刻有太極八卦圖,一麵刻著“否極泰來”四個字。
玉質溫潤,色澤細膩。
簡直太像了!
此時此刻,江舟遙的脖子上也掛了一個玉墜!
一麵刻太極八卦圖,一麵刻字。
隻是這字不是“否極泰來”,而是“枯木逢春”。
玉墜被她藏在衣服之下,她不用拿出來對比,都能夠分辨,兩塊玉除了字不一樣,其他都是一模一樣。
她的玉是早已經過世的奶奶給她的,可以說是傳家之物。
難道是同一家店、同一位師傅雕刻的?
“我不要你的玉。”她把玉墜還給荀望明,“難道你就沒有一個可以留給我的聯係方式嗎?”
“我……”
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沒有任何積蓄,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家,縱使山河無恙、國泰民安,此刻荀望明難免難以抑製擠壓的惶恐惆悵。
“玉墜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他頓了片刻,從口袋裡取出三塊銀元,“我還有這個,在這兒已經無法流通,但或許還有收藏價值。”
袁大頭?
這個確實可以收藏,還可以換錢。
可惜江舟遙不懂袁大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某橙色軟件幾塊錢就可以買一個製作精美的假貨。
“除此之外,我在這裡一無所有。”
什麼叫做“在這裡一無所有”呢?
這句話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在彆的地方有錢?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你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很多難處不是表麵可以看出來,有時候痛苦會被積壓在心裡,代之以微笑。
江舟遙深有所感。
她歎息,接過那三塊不明真假的玉,道:“如果真的遇到困難,去找警察吧!”
荀望明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謝謝。”
江舟遙拄著拐杖往家裡走,正要進大門時,荀望明忽然大喊一聲:“舟遙!”
她側身回首,荀望明眼神清亮,夕陽餘暉下,神采奕奕。
“好好養傷!”
“祝你以後每一天都平安、健康、快樂!”
江舟遙一怔,微微笑了。
她拄著拐杖慢慢地回家了,荀望明看著漸暗的天色,往村外走去。
公路兩側的沒有路燈,路麵非常平坦,山林靜謐,偶爾聽到幾聲鳥鳴。
荀望明獨自一人慢悠悠地走著,完全不擔心半路會出現土匪、山賊。
今天在醫院大廳裡,他看見電視屏幕上衣著光鮮的主持人正在播報關於脫貧攻堅、全麵建成小康社會的新聞。
《詩經》中《大雅?民勞》有“民亦勞止,汔可小康”。
《禮記?禮運》有“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製度,以立(設置)田裡……是謂小康。”
衣食無憂的安定生活,是幾千年來無數華夏兒女孜孜不懈、奮力追求的夢。
天已經全黑了,夜色如墨,天上看不見一顆星星,荀望明卻覺得這整個世界都在發光璀璨。
公路對麵,有一座小亭子。晚上既然沒有地方可去,不如現在那裡休息。
他往對麵走去,忽然,一道強光從拐彎處直射而來,黑色的車輛迅疾而過。
幾秒之後,猛地停在路邊。
扶在方向盤上的中年男司機酒醒了大半,顫抖著手打開車門。
路上,沒有任何人。
方才,他明明看見有人站在路中間!
難道,酒後幻覺?
中年男子不敢再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