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從周低頭,將咖啡杯湊到唇邊抿了抿。
他神色淡然,抬了抬眼皮,一雙眼睛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瞳仁黑亮如曜石,眉眼間沾染著冷意。
“你……是夏老的外孫女?”
平淡疏離的語氣裡帶著點顯而易見的詫異,他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她,目光直白而銳利,因著矜貴又正經的氣質,倒也沒覺得不禮貌。
江夏咂摸著他的措辭。
所以這是,不知道她姓名的意思?
逮著她外公的名號問,大概率是未必知道她的姓名,隻是礙於她“夏老外孫女”的身份才勉為其難過來相親。而她這番打扮,乍一看實在與這個身份不太符。
江夏感覺自己已經占據了一丁點有利條件。
她伸出一隻手,閒閒地用手背拖著下巴,一副優哉遊哉的表情:“怎麼,陸總覺得不像?”她故意壓著尾音,讓聲音聽上去更加輕佻綿軟。
他幾不可查地微蹙了下眉。
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很好。
有戲。
江夏心裡一陣竊喜。
“那倒也不至於。”
他淡然地回道,聲音是一貫的冷淡,毫無破綻。
“我猜,陸總看上去並不知道我的名字。”
江夏輕笑了一下,那笑聲裡帶著點造作的嬌嗔。
他如預料之中地抬起了眼瞼,沒承認也沒否認,神色坦然。
仿佛她的名字對他來說是件無足輕重的事。
一番試探,江夏幾乎可以肯定他並不知道她的名字。
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自然更不會了解其他信息。
緊繃的神經暫時鬆懈下來。她衝他笑了笑,眼波流轉:“我姓江,江南的江。”
她將一截白生生的手臂伸到他麵前,纖細的手指故意靠近他放在桌麵上的手,在他手邊慢條斯理地勾勒出江字的輪廓。
而一雙眼仿佛在他臉上生了根似的,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他分明早就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但故意不去看她,一副老僧入定不為所動的模樣,而後不動聲色地移開手,端起咖啡輕啜了一下。
“不好意思,江小姐。”
他的聲音懶懶的,橫豎沒聽出半分歉意。
江夏抿了抿唇,嘴角牽起一抹笑。她很滿意陸從周這副寡淡又欠揍的反應。
劇本正向著預設的方向發展。
她打算下點猛料,一鼓作氣。
服務員適時送來了她點的咖啡,奶泡拉出一個層層疊疊的愛心。
江夏低頭喝了口咖啡,再抬頭時,視線和陸從周撞在了一起。他眉梢微揚,算是示意。
已經領教過一次他惜字如金的作風。
上次至少還存著點對老師的尊重和善意,現在則完全是一臉應付陌生人的冷漠。
眼風掃過他的臉,她可太喜歡他這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了。
她將垂下來的一縷卷發拂到肩後,語氣輕佻:“不過,陸總倒是我相過的對象裡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哦?”
似乎是對她的話來了點興致,男人單手支著側臉,以一種慵懶的姿態掃視著她,不似先前的一本正經,“看來江小姐相過很多個了?”
“是挺多。”江夏一本正經地胡謅,“大概一周一個的頻率吧。”
陸從周:……
靜默了兩秒鐘,他哂笑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我倒是沒什麼經驗,還請江小姐多多指教。”
“指教倒是談不上。”
她都佩服自己心態穩如老狗,並擅長順著杆子往上爬,“相親嘛,最重要的就是效率。”
陸從周也不出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呢,不愛裝白蓮花。”江夏撩了下頭發,脊背靠在椅子上,雙手抱臂肆無忌憚地看著他。
“那我先拋磚引玉,說說我的情況。雖然我外公德高望重,但是我媽去世得早,我爸再婚了,又生了個小孩。兩邊都靠不上,所以我一個人在臨江生活,也沒什麼能力,做一份餓不死的工作。沒房,有輛貸款買的代步車。”
真真假假摻著說,聽著倒也像那麼回事。
“我就是個俗人,胸無大誌,就想釣個金龜婿給我花錢,過逍遙自在的好日子。”
“哦,對了,我還丁克,不打算生孩子。”
江夏頓了頓,補充道:“相親嘛,就是要把標準攤開來明明白白講清楚,行就行,不行就散。大家都是成年人,沒必要浪費彼此寶貴的時間。你說是吧,陸總?”
陸從周的視線仍放在她身上,他挑了挑眉,帶著些許意味深長的譏誚。
見對方沒什麼反應,江夏放下支著的腿,身體前傾,兩個手臂疊在桌麵上,直視麵前的這個男人:“陸總沒什麼想說的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江夏暗忖,這個人應該明白她的潛台詞了吧?
男人的眸色深沉,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而後平靜地回道:“那倒也沒什麼說的。”
“既然這樣——”
江夏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她直起身,將剛才隨手放在桌邊的小挎包握在手上:“我還有事,就先拜拜了?”
“江小姐,請留步。”
他快她一步,將手按在她的挎包上。
江夏已經站了起來,下意識地低頭看他,兩人的距離不近不遠,但即使坐著就已經能感受到他鋪天蓋地的壓迫感,江夏歪了歪腦袋,留給他一個疑惑的表情。
他的眼睫顫了顫,仿佛煽起了空氣中浮動的星點塵埃。
——手上的力道卻沒有放鬆半分。
江夏皺了皺眉,又不尷不尬地坐回原位。
她還是想儘量維持表麵的和平。
男人抻了抻大長腿,薄唇扯出一個不鹹不淡的弧度,整個人恣意而散漫。
“我確實對江小姐的情況沒什麼可說的。但既然是相親,作為禮尚往來,江小姐姑且聽聽我的情況?”
江夏:“……?”
這是唱得哪出?
她伸出幾根手指支著額頭,裝作頗有興致地看著他,內心著實有點頭大。
“請說。”
“我呢,父母健在,家裡還有個上高中的弟弟,親生的。有房有車,能賺一點錢,也不介意彆人花我的錢。我也不喜歡小孩。哦,還有——”
他語氣欠欠地故意拉出一個停頓。
“正如江小姐所說,我長得還挺好看。”
言畢,他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哂笑。
江夏嘴角抽了抽,感覺自己的血壓蹭蹭往上漲:“所以呢?”
“所以……既然江小姐如此‘坦、誠’。”他刻意放慢了語速,在坦誠兩字上加了重音。
“我也不浪費彼此寶貴的時間,誠如江小姐所說,成年人之間的交往最重要的效率,所以我覺得我倆條件相當,各取所需,不如試著交往看看,江小姐意下如何?”
江夏:?
怎麼跟說好的劇本不一樣了??
她皺著眉,暗暗咬了咬唇,一時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