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唯實在看到陸從周的那一刻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商場上的地位尊卑就是這麼赤裸裸。
饒是沉浮多年的江唯實也不得不對著麵前這個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客客氣氣謹小慎微地叫一聲:“陸總。”
“沒有打擾了江總的雅興吧?”
陸從周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微微頷首向江唯實示意。
“陸總哪裡的話,我們不過是簡單的家庭聚會。”
江唯實朝李夢禾使了個眼色。
李夢禾心領神會,端了酒杯走到陸從周麵前:“陸總您親自過來真是折煞我們了,我和唯實先自罰一杯。”
李夢禾雖是徐娘半老,但算得上風韻猶存,商場上的虛與委蛇也是信手拈來。
見夫妻倆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陸從周也象征性地將酒杯湊到唇邊,微微抿了一口,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李夢禾開展輕車熟路地向陸從周介紹在座的其他人。江夏看得出陸從周興致缺缺,保持著禮貌的疏離。
“陸總,初次見麵,久仰大名。”
江怡如輕車熟路地上前欠了欠身。
陸從周隻微微頷首,臉上的驕矜和冷峻並未退去半分。
陸從周的名號她自然是聽過的,但他為人低調,江怡如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沒想到生得這般器宇軒昂。
先前覺得齊昭的樣貌在這幫紈絝中已是頂天了,然而縱然是他,站在陸從周身邊也黯淡了幾分。
畢竟這齊昭隻是乘了祖上的餘蔭,拿得出手的不過一副好皮囊和吃喝玩樂的本事,而這陸從周不僅出身於顯赫的陸家,在商場上自有其常人難及的殺伐果決的手腕。
江怡如的目光了除了敬畏,免不了生了份赤裸裸的好奇和傾慕。
江夏看著江怡如臉上那諂媚的笑,心生厭惡,覺得當下的場景虛偽而無趣。
她對陸從周那張不可一世的臉也無端生了點怨氣。
他是如此理所當然的高高在上,又坦然地接受著他們的奉承,桀驁又不可避免的市儈。
江怡如拿眼瞪了江夏一眼,心想她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不奢求她從善如流,但連最基本的察言觀色都不會。
畢竟其他人都畢恭畢敬地站著,隻有她屁股跟生了根一般巋然不動地坐在椅子上。
江唯實也有點看不下去,輕咳了兩聲。但江夏仿佛失聰了一般置若罔聞。他隻道她是故意拿腔作調,想在客人麵前拂他的麵子。
很快隻剩了江夏一人還沒介紹。李夢禾暗裡組織了幾套措辭,但總覺得哪哪都古怪。江唯實看出她的尷尬,出聲道:“陸總,這是小女江夏。”
齊昭的目光落在江夏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聽說這江唯實的原配早些年就過世了,想來這才是真正的江家小姐。
在他們這些紈絝看來,江家不過是有了些家底的暴發戶,夠不上真正的豪門,圈子裡的人沒聽說誰認識這江小姐倒也不奇怪。
這小妮子長得倒是好看,不過有些傻氣,再不起來真有點不識抬舉了。
他側過頭瞟了陸從周一眼,卻見他一貫冷淡的臉上漾開了一個淺淺的笑。
齊昭:?
這是枯木逢春、鐵樹開花的意思?
江夏也不接話,抬頭看了陸從周一眼。眼裡是警惕的審視。
陸從周薄唇緊抿,眉梢微挑,清俊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場麵一度有點尷尬。
江唯實的目光不安地在兩人之間逡巡,因著江夏的不識時務,他的額頭沁出了幾顆冷汗。
齊昭敏銳地感覺到這兩人的互動有種莫名的怪異,仿佛在暗暗較勁似的。
嘖嘖,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陸從周突然歪了歪腦袋,纖長的羽睫若有所思地眨了眨,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咦,這不是小江老師嘛。我們又見麵了,看來是緣分匪淺。”
在場的人對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有點怔愣,又不敢表露什麼。
隻有齊昭聽出他拖腔拉調的話裡那點蔫壞的勁,噗嗤一聲輕笑出聲。
這人,奧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江夏下意識地抿了抿唇,不想搭理他。
陸從周向她伸出了右手。
齊昭:??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但他清楚得很,這陸從周從小就有點潔癖,是從不肯輕易跟人握手的,況且還是他主動示好。
然而江夏並不想跟他握手。
但對陸總來說伸出去的手豈有收回的道理。
最後僵持不下,她隻能沉著臉站了起來接住他拋來的橄欖枝。
陸從周的手很大,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的指腹蜻蜓點水般輕觸了一下她的掌心,點到即止。
陌生的肌膚溫度令江夏心中一凜。她有些賭氣地抬頭瞪了他一眼。
他輕挑了下眉梢,將她眼裡的不快悉數全收。
不怒反笑。那笑裡有明晃晃的揶揄。
江夏突然有點懊惱。
她大概是有點被江家人氣到頭腦發昏了,在應付陸從周這件事上表現得一點都不淡定、沉穩、大氣,反倒像個孩子一樣對著他耍起小性子,白白讓他看了笑話去。
心裡多少湧起一股吵架沒發揮好的懊恨,恨不得捶胸頓足一番。
不過幸好他還有點眼力見,沒提昨天相親那一茬。
江夏癟癟嘴,也不知是什麼孽緣,到哪都能碰到他。
“小江老師是舍弟的班主任,以後還要請小江老師多多管教照拂。”陸從周優雅地舉了舉酒杯,“那我先敬小江老師一杯。”
喉結滾了滾,杯裡的酒便一飲而儘。
江唯實和李夢禾終於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陪笑著。
“愣著乾嘛,還不快敬陸總一杯,你這孩子一點都不懂事。”
江唯實見江夏沒什麼反應,忍不住提點她。
他心裡有股說不上的不悅。
他這個女兒骨子裡那股勁勁的個性跟他前妻一模一樣,說好聽點是不食人間煙火,說難聽點就是不識時務。年輕時仗著嬌俏可愛的資本還有人包容,年歲漸長這樣的個性隻會令人日漸生厭。
作為這段婚姻中的過錯方,江唯實很會從細枝末節裡找一些證據出來,證明他的所作所為也不是全無道理的,好像這樣就可以讓他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李夢禾適時斟了半杯紅酒遞給江唯實。
江唯實見江夏依然一言不發,將酒杯遞到了江夏麵前。
江夏看著江唯實,那副趕著趟兒獻寶的模樣醜陋又滑稽。
有那麼一瞬間,她仿佛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母親夏漓。
她不喜應酬,疲於在各類貴婦之間斡旋人際關係。她想他是不是也逼她喝過不想喝的酒,說過不想說的話,然後再用譏誚的口吻嘲諷她的不合時宜。
江夏感覺到後腦勺上的某根神經突突地跳著,頻率越來越高,頭痛欲裂。
她沒有義務維持表麵的和平,也根本不在乎會不會被外人看了笑話去。
她抬著頭,眼神陰鬱地盯著江唯實。
江唯實看著這張與夏漓有七分相似的臉,心裡突然驚了驚。
氣氛冷到冰點。
江夏冷笑了一聲,伸手去拿酒杯。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杯壁的瞬間,酒杯卻突然被人抽走了。
陸從周修長的手指捏著杯口,側了側身淡然地將酒杯放在江夏身後的桌子上。
他個子很高,靠近的時候無形中給人一種壓迫感,江夏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一隻手伏在桌麵上。
“小江老師隨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