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高中同學,叫做徐有誌。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是個有誌青年。
他不屑於各種在他看來跟“世俗”沾邊的事,儘管在其他人看來那些事正常無比。
每每有人靠近他,他總擺出一副讀書人的架子,就差沒滿口之乎者也詩雲子曰。
由此,同學們從課本上的課文裡給他取下一個綽號,叫做孔乙己。
……
儘管他的成績一塌糊塗,他仍自信無比。說實話,我很需要學習他的心態,不管遇到什麼挫折他從不氣餒,隻是他太固執。
有一年,他與語文老師爭執一首詩裡一個字的讀音。他固執的認為那個字應該與古時候發音相同,因為隻有這樣這首詩才能“合乎韻腳”;而語文老師說要按現代的讀法去讀。
最後,徐有誌竟在辦公室裡怒斥起來現代應試教育的卑鄙,痛罵現代社會的悲哀,氣的語文老師麵紅耳赤,大罵他是“舊時代殘黨”,好幾個老師才拉住他,嚇得在門口看的我們幾個人心驚肉跳。
後來,徐有誌大步走出辦公室,我們湊上去問他怎麼樣,他輕哼一聲,“贏了!”
頓時,知識之光照耀靈魂,徐有誌的形象在我們心裡頓時高大起來。
……
說起我和徐有誌是怎麼變關係好的,我也不大記得。或許是我廣交朋友的特質讓他對我有幾分讚許,又或是我寫的什麼東西入了他的法眼,我和他總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
高中三年,徐有誌總和我在一起,從考試成績談到國際局勢再談到十一維宇宙。
徐有誌是個固執的人,認定了什麼就再不會改變,很像老一輩人那還停留在解放前的思想。
他總認為,現代社會太悲哀,還不如封建王朝時的皇帝統治。徐有誌推崇儒家,房間裡掛著孔子像。他總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徐有誌刻苦清貧,從不攀比自己的什麼比彆人好,他不屑於攀比,因為他認為這種行為很世俗。
可徐有誌卻很在乎名聲。他不能容忍有人說他卑劣,每每有人背後誹謗他走漏了風聲,他總怒目圓睜去找那人理論,直到把那人罵到麵紅耳赤說不出話為止。罵完後,徐有誌一甩衣袖,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
後來高中畢業,徐有誌落榜,我便再沒有他的消息。
大約五六年後,我在北方小城的地攤碰到了徐有誌。
徐有誌喝著悶酒,披頭散發,頹廢地弓著後背。
我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喚了一聲,“有誌!”
徐有誌驀地抬起頭來,看到了我,眼裡的驚喜剛剛閃過又被羞愧與悲憤掩蓋。
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看看他不修邊幅的樣子,和他上學時的兩袖清風完全不同。
我的心緊了一下。
也就是那時候,我終於知道滿身書卷氣的徐有誌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
落榜後,徐有誌考上了大專。
徐有誌悲憤交加,把複習資料和教科課本撕碎了一地。
靠著家裡十幾年攢下來的家底,徐有誌開始寫書寫文章,向各大報紙和網站投稿。
這一寫,就是五年。
徐有誌對我說,僅僅是五年,並不能磨平他的銳氣。
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是一個叫李亮亮的姑娘。
畢業後的第二年,徐有誌遇到了李亮亮。
……
李亮亮在某網站上偶然看見了徐有誌的文章,瞬間便欣賞上了徐有誌揮斥方遒的文筆。
那時的徐有誌並沒有被落榜的挫折擊垮,仍然意氣風發。
李亮亮就這樣聯係到了徐有誌。懷才不遇的徐有誌終於遇到了知音,在李亮亮跟他表白後欣然接受,並度過了三年的甜蜜時光。
在徐有誌的世界裡,隻有李亮亮一直支持著他,隻有李亮亮認可他。
可是,李亮亮卻漸漸發現,徐有誌並不被人認可。
二十幾歲的徐有誌,在彆人看來還是個毛頭小子,沒錢沒學曆沒人脈,沒有人願意刊登他的文章,儘管他們隻要看了一眼就會驚為天人。
徐有誌沒有經濟來源,又放不下身段去打工。徐有誌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打工於我來說就是一堵危牆。”
那時,李亮亮已年近三十,家裡催婚的壓力越來越大。
李亮亮在她和徐有誌的未來裡看到了絕望。
終於,李亮亮和徐有誌提出了分手。
這成了壓垮徐有誌的最後一根稻草。徐有誌並沒有歇斯底裡,隻是默默燒掉了所有手稿,它們沒有一篇獲得成就,沒有一篇被登上報刊。
……
我陪著徐有誌喝著酒,不知不覺已經深夜。
聽完,我沉默良久。半晌,我開口,“有誌,你要有希望。”
徐有誌的肩膀一起一伏地聳動著,突然抬起頭,歇斯底裡地喊,“可是我根本沒有本事,你憑什麼叫我要有希望!”
我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徐有誌雙眼發紅,也死死地盯著我。
我說:“你怎麼知道你沒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