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難定義嗎?”
“不被認可並不代表你沒有本事。古人雲,破而後立。”
徐有誌耷拉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悶酒。
我繼續說:“破而後立是一個艱難而偉大的進程,特彆是對於一些特殊的人來說。也許你一時半會沒有取得成就,儘管有的時候你得不到反饋,但你要知道,假若你連世俗的眼光都不能熟視無睹,那又何談破而後立呢?”
我看著徐有誌,看著他用指頭摳桌子上的塑料布,摳出來一個個洞。
“我知道你被困住了,但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有力的東西是什麼嗎?
“是困獸之鬥。”
……
臨走前,徐有誌對我說,“我打算繼續寫作了。”
我早就預料到了,灌了一口酒,問他為什麼。
他半天才憋出來一個詞,“困獸。”
……
再次見到徐有誌,是在報紙上。
北方小鎮報紙的頭版,赫然刊登著徐有誌的名字。
徐有誌跳樓了。
我瘋了似的跑到徐有誌的住處,看到他的書桌上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付嶺風敬啟”。
我顫抖著打開那封信。
徐有誌的字跡清秀整整齊齊。信裡說,他再也堅持不住了。
他說他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看不到自己的方向。他選擇的那條路上沒有光,他終於磕破了頭。
朦朧中,我好像看見徐有誌坐在我麵前對我哭訴,他穿著長衫,手裡還拿著一卷書。
……
徐有誌寫書寫文章,為這份精神上的事業奮鬥了十三年。
十三年,磨完了徐有誌的朝氣蓬勃和滿腹經綸,徐有誌變得頹廢,變得失魂落魄。
徐有誌成了魯迅筆下的孔乙己,考不上功名,又脫不下長衫。
真正把他從自命清高的高台上拉下來的,是他父母的接連去世。
徐母為供養徐有誌心力交瘁,在徐有誌完成他那本書前去世。徐父緊接著病重,臨終前,深深地看了徐有誌一眼,什麼也沒說,咽了氣。
徐有誌卻一滴眼淚也沒掉,連喪禮都沒去參加,把自己關在屋裡,關了七天七夜。
第八天清晨,徐有誌打開房門,桌上赫然擺著一本成書。
徐有誌帶著書,跑遍了北方小城每一家報社,又跑去省城。
沒有一家願意出版徐有誌的書。
徐有誌默不作聲,登上了回家的車。
第二天,徐有誌從高樓一躍而下,帶著他的抱負和清高。
沒人知道他帶著成書回家那晚發生了什麼,我卻心裡隱隱作痛。
我能想象到徐有誌在那一晚有多崩潰,有多絕望。
我知道,他把所有的悲憤和悲哀寫在了那封給我的信裡。
……
我看過徐有誌生前留下的那本書,驚為天人。
徐有誌對哲學和文學的研究超乎我的想象,尤其是儒家哲學和馬克思主義。
他在書裡寫到,他理想的那個世界人各有誌,統治者會因為看到人民幸福而激動落淚。
他的書裡提到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提到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呼籲人們靠努力實現自身價值,實現整個人類的偉大理想。
他的書洋洋灑灑寫了幾十萬字,提到了兒女情長,卻從未提過他與李亮亮的那段往事。
也許他覺得,這個世界上唯一理解他且他深愛著的人早已不在了。
他給書起名叫《開廣療源》。
我一個字一個字讀完了這本書,看的熱淚盈眶。
後來,我幫徐有誌把書出版,書沒有大賣,銷量一片慘淡。
我把一本精裝的書送到他墓前,默默在墓碑前站了良久。
因為我看到了他的墓誌銘,上麵寫著,“順頌時祺,預祝全人類平安喜樂,萬事勝意。”
大概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份禮物吧。
徐先生大義,我在心裡默念。
……
空有一手好字滿腹經綸的徐有誌,依然不能打敗命運的大山。
我親眼看著麵對著狂風驟雨傲然挺立的徐有誌,被大浪拍的粉身碎骨。
徐有誌並不是虛有誌,隻是他生錯了時代。
自命清高的徐有誌,卻像孔乙己一樣,脫不下他的長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