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北方小城的時候,我有個同事,外號叫信凡。
信凡是和我一起在粥店打工的朋友,遇見他那年他27歲。
就連他自己也想不到,本以為平靜無波的人生竟會在某一天卷起波瀾。
……
像90年代深受互聯網熱潮影響的青少年們一樣,信凡的夢想有些與眾不同——他想當一個吟遊詩人。
說乾就乾,信凡當即跑去鎮裡購入了一整套長袍衣冠權杖等雲雲,總花銷壓歲錢的三分之一以及爸媽的一頓胖揍。
信凡揉著屁股穿上給自己買的行頭,樂的呲出兩顆大牙。
兩年後,信凡意識到他隻做到了吟遊,他不會寫詩。
於是信凡學著李白喝酒,喝的不省人事,一頭紮進小區門口的花壇裡倒頭就睡。第二天信凡在公安局醒來,爸媽獎勵他劈頭蓋臉一頓胖揍。
信凡又學杜甫,自己在院子裡蓋了一間茅屋,還沒等拎包入住茅屋就為秋風所破。信凡還沒來得及歌,就被聞訊而來的老媽揪著耳朵拎回家。
信凡不氣餒,寫詩從高中寫到大學畢業。
信凡崩潰的發現,整整七年,隻寫了一首歌頌太陽的詩,被老媽評為“虛無縹緲,不知所雲”。
大學畢業時,信凡把這首詩的手稿送給了室友,室友一通噫籲嚱後轉手把手稿給了某佚名女同學,被信凡從宿舍追打到校門口。
吟遊詩人信凡就這樣放下了書與筆,投身到了千禧年的人海中。
……
專科畢業的信凡去某公司應聘,公司HR一聽他是專科畢業,直接斷送了他當辦公室白領的路。
信凡隻能去人才市場碰運氣,還真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中介信誓旦旦說五險一金齊全,休息時間彈性,工作輕鬆寫意,能積累豐富社會經驗,聽的信凡一臉向往。
到了工作的地方一看,XXX粥店歡迎您。
合著是當服務員啊?
信凡氣衝衝去找中介理論,結果中介早跑沒影了。
信凡生著悶氣,憋屈的上班去了。
粥店要求內穿白襯衫外穿黑西服,信凡心裡想一個飯店規矩還挺多。
第二天,信凡正式入職。
盤子一端,轉眼就是五年。
……
信凡27歲那年,我入職粥店。
行業小白不明所以,信凡擔當起職場老前輩,教我做這做那。
怎麼擦盤子,怎麼撤台,怎麼卸車,怎麼刷馬桶,一套流程行雲流水下來,知識在大腦裡一滑而過不留痕跡。
信凡恨鐵不成鋼,“你小子看著挺聰明怎麼就學不會呢?”
我嘿嘿一樂,“大腦皮層光滑,智商問題智商問題。”
信凡氣的追著我打,被經理警告一次。
午休時,信凡從外麵風塵仆仆回來,我問他是不是去探險了,他說收獲兩瓶營養快線,分我一瓶。
我抱著瓶子喝的不亦樂乎,他喝了一口皺著眉頭放下。
我問他怎麼了,他說太甜了。
信凡一臉惆悵的說,歲數大了,童年樂趣沒有了。
我不屑一顧,才二十七歲說自己歲數大,那四十多的老經理豈不是半截入土了哦。
斜著眼看看他,他盯著窗外出神。
我以為他在蓄力,一會又要蹦出幾句感慨光華易逝的土味,剛要拿他開涮,下一秒,店門被“嘭”一聲推開。
妙齡少女閃閃發光,滿堂賓客目瞪口呆。
闖進來的少女得意一笑,大步流星走向陳信凡。
奶奶的,信凡這小子都有豔遇了。
……
千禧年,信凡大學畢業。
被送以信凡寫的詩的那位佚名女同學,叫做楚杭妍。
楚杭妍暗戀陳信凡大學四年,終於在畢業時收到了第一份“禮物”。
楚杭妍把信凡寫的這首詩讀了一遍又一遍,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
“寫的真好啊。”楚杭妍由衷感歎。
楚杭妍把詩投稿到詩刊,沒收到回信。
楚杭妍以為詩篇石沉大海,後悔的捶胸頓足。
後來,楚杭妍參加工作,詩篇與信凡一起被塵封進了楚杭妍的回憶裡。
直到有一天,楚杭妍在報紙上看見了一首詩。
楚杭妍走遍了北方小城,打聽了無數個人,終於打聽到了信凡的下落。
楚杭妍找到信凡工作的粥店,推門走了進去。
“信凡,你的詩上報紙了!”
……
信凡不是一個甘於平庸的人。
如果是,他就不會辭掉工作,周遊世界十二年了。
信凡重拾了當吟遊詩人的夢想,遊曆山河。
信凡在文壇名聲大噪,大到遠在滇西北的信凡的消息能傳到我的耳朵裡。
我聽說,信凡被困過深山,坐過黑車,留了一截食指在珠穆朗瑪峰。
還聽說,信凡從長城的這頭走到那頭,與楚杭妍碰麵,發誓此生再不相見。
又聽說,信凡走川藏公路,從成都一直走到布達拉宮。
信凡寫了好幾本書,大賣特賣,火遍半個中國。
十二年後,我在北方小城又遇信凡。
見過當空皓月和星辰大海的信凡,終於也步入了中年。
從十二年遊曆回來的信凡,明顯變了樣。信凡快瘦脫相了。
我有一肚子問題想問他,可話到了嘴邊終究是沒說出來。我問,“最近怎麼樣,信凡?”
信凡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怎麼樣…你也知道,最近有些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