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到更無緒 同遊(2 / 2)

半生執妄 杯盞言醉 4609 字 10個月前

葉子泠氣得真想揍他一頓,正要開口再勸,那人群中央的說書人已然拍響了醒木,四下頓時寂靜。

“這說書先生怎的這般眼熟?”有看客低聲問道。

“這說書先生本是臨街那鴻鵠茶館裡的,每年元旦都會來這說那場書。”旁邊有人同樣低聲解釋道。

哪場書?雲念君心生疑竇,說書即將開始,人群愈發聚集,再想出去也是來不及了。葉子泠攥著他的手腕,不知是在害怕些什麼,攥得他生疼。

莫名的,雲念君也心慌起來。

說書人施施然地坐在先前安置好的高椅子上,踏上擱腳,手中折扇一展,便娓娓道來:“話說那大祭祀蘇拓懷,自陰陽混沌時期斬殺了那魔頭蘇綿音,維持了陰陽平衡後,便將天下劃分成四大域,製定年號為‘闌珊’。由大夥兒如今耳熟能詳的四族掌管,此後事了拂衣去,憑一己之力創造了以年號命名的闌珊位麵。這位麵人人知曉,卻無人能夠踏尋。世人皆以為大祭祀隱退後將不問人間世,但他老人家心係蒼生,未過多時就昭告天下,他將收下七位弟子納入闌珊,培養成除魔衛道,匡扶正義的下一代……”

雲念君怔在原地,連手腕上的疼痛都一並忘卻了。

隻聽那說書人說得興致盎然,猛地一拍醒木,高聲道:“世人皆知那闌珊七個弟子各個身懷絕技,又承襲了大祭祀的衣缽,擁有不同於尋常修士的通靈之力。”

據陰陽混沌時期流傳下來的說法,通靈乃天道所賜,凡是獲得通靈之人皆是百年的英雄魁首,是陰陽平衡的捍衛者。”

當年大祭祀開創了闌珊盛世,也正是帶領眾修士一路披荊斬棘,將陰物統統鏟除,才不負此等讚揚。”

雲念君捏緊了拳頭,額冒細汗,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聽下去,但腳下像是生了根,任他百般掙紮也無法挪動半分。

他自暴自棄地想,或許這本就是他注定逃避不得的事情。

“可是好景不長啊,十幾年後,大祭祀閉關修煉,將天下托付給了那七個徒弟。何曾想到,隱患竟就埋藏在身邊!”

闌珊四弟子雲星隱,當年一手簫音瑟瑟也是頗具盛名,好一個翩翩少年郎啊。可那日,闌珊風和日麗,這雲星隱不知怎的心魔忽生,走火入魔。這入魔緣由眾說紛紜,不可考據。許是大祭祀正值閉關,他也是忍耐多時,隱藏多年的本性終於暴露,竟給他的同門師兄葉星澈下了無解之毒,還給師姐蘇星墨剜心一擊。這葉星澈福大命大,又有二弟子柳星澤的妙手回春,撿回了一條性命,隻可惜那蘇星墨呐,本就命途多舛,連死亡都是命喪當場。此事極為惡劣,沒過多久就驚動了大祭祀,史稱為‘闌珊事變’。”

周圍聽客縱然對這百年傳聞早就熟爛於心,聽到此處,仍是忍不住一陣唏噓嘩然。

那說書人說到激憤處,漲紅了臉,折扇時開時合:“那雲星隱自此之後成了魔頭,他逃出闌珊,成了師門叛徒。在大祭祀未出關下達誅殺令之前,他不知禍害了多少平民百姓,逼得他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這畜生不通人性,洗劫村莊和城鎮,屠殺修士和普通人,凡是他所過之處皆是寸草不生,竟是比那上一代魔頭還要狠毒!”

他一路逃亡,也不知起點是何處。眾多修士群起而攻之,一路追殺,毀了他的雙目,斷了他的去路,卻不料讓他僥幸逃脫,繼續作亂。數日之後,英雄豪傑們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將他逼至蓮藏柳族,斬殺於三生池。”

柳族一向懸壺濟世,受咱們尋常老百姓的愛戴。可未曾想,那雲星隱的義姐,柳沐曦的雙胞胎姐姐,也是街頭小巷時常痛罵的妖女柳沐雨,竟拚了性命也要將這魔頭的屍身送到三生池,妄圖救他性命!”

好在咱們柳族族長隨即現身,提醒眾修士三生蓮不可解魔頭的魔身,也無法令人起死回生,這才將此事揭過。柳族長大義滅親,胸懷的是大道啊。”

不是的,才不是這樣,沐雨姐她……雲念君的臉色愈來愈蒼白,腦中亂作一團,搞不明白柳沐雨怎麼就變成妖女了,柳沐曦他怎麼能忍受這種傳言!

台上台下無人注意這重生魔頭怔然的神色,他們甚至連雲星隱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卻能夠在這裡聽一個百年前的悲慘故事,將其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

說書人搖著折扇,晃著腦袋:“此亂史稱‘柳蓮之亂’,正巧是百年前的今天。如今那魔頭的屍身仍鎮在三生池底,相家每年來這裡說這場書,為的便是讓咱們後人莫忘前人之事!”

聽客們不知誰先起頭拍手叫好,雲念君甚至連說書先生的退場話都沒有聽清,渾渾噩噩地被葉子泠拉出了人群,失魂落魄,也顧不上身邊那人有沒有起疑心,又為何從一開始就想拉著他離開。

“糖葫蘆要化了。”葉子泠忽然說道。

“啊?”雲念君回神,發現手中糖串上的冰糖悄然融化,都已經滴落到了他的指尖,而他方才渾然未覺。

他看著快化掉的糖葫蘆,頭一回沒了食欲,但從小養成的珍惜糧食的習慣讓他不舍得扔掉。

一隻手倏地伸了過來,捏起竹簽拿走了他手間的食物。雲念君愕然望去,隻見葉子泠絲毫不在意融化的糖漬,麵不改色地咬下一顆山楂,慢慢嚼了起來。

“你這是作甚?”雲念君震驚了,滿腦子都是葉子泠有潔癖,不應該吃這東西,下意識就想劈手奪過。

葉子泠躲過了他的手,有點含糊地說道:“你若是不想吃了,就不該難為自己。”

末了他掩唇吐掉山楂核,用帕子包起來,輕描淡寫道:“還挺甜。”

雲念君杵在那看著他,忽的明白了他的用意,竟有些不知所措。

葉子泠在他眼裡一向是清冷出塵的,他孤傲又高潔,應當是在雲端之上。不管是前世今生,雲念君怎麼也想不到,這人會為了安慰自己,故意轉移他的注意力,還是忍著潔癖,以這種方式安慰。

這太不妥了,明明自己和他萍水相逢才不到一天,他為何要對自己這麼好?

還是說,這些年來,他認識的葉子泠早就不一樣了?

雲念君想不出個所以然,方才的痛苦疑慮全被拋諸腦後,什麼背叛什麼魔頭的,在葉子泠麵前根本不重要。

兩人默默沿著蓮藏的河渠,走著來時的路。雲念君抓心撓肺,實在想不透緣由,最後腦中終於抓住一線靈光,卻隻敢忐忑地問道:“你方才……為何不讓我聽那書?”

葉子泠站在逆光處,聞言停下了腳步。華燈璀璨,落在他身上化作朦朧的輪廓,銀白的發絲泛著微光,襯得他更似謫仙。雲念君就這樣望著他,覺得街市喧囂漸漸遠了,耳畔隻有潺潺流水,和葉子泠溫和的嗓音:

“我不知道……或許是你和他太像了,怕你聽了會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