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念君威脅時瀧的時候,那叫一個氣勢如虹理直氣壯,結果真要睡一間屋了,他又慫得像隻兔子似的。
他抱著被褥,期期艾艾地望著葉子泠,說道:“葉道長你睡床吧,我打地鋪就行。”
葉子泠心覺好笑,卻沒表露出來,狀似平靜地點了點頭。如果沒有注意到他那悄悄抿起的薄唇的話,或許真能誆騙人。
不過雲念君神不思蜀的,哪還注意得了這些。他說要同睡一屋時著實沒多想,此刻才覺出些不知所措來。上輩子自己敬他愛他,縱然日日形影不離,也不會逾越界限。至於逾越的那幾次……也是形勢所迫的嘛。
莫約是自小養成的習慣,雲念君一直在關注他,保護他,追隨著他,但更多的……其實是在仰望他。葉子泠佇立於雲端之上,他一介凡人意外獲得了殊榮,默默陪伴守護就應該知足,他自始至終把自己擺在卑微的地位,以致於後來走火入魔落得滿身罪孽,他甚至連麵對他的勇氣都沒有。
他暗暗懊惱,自己的心性是不是被心魔影響太多了?頭腦一熱提出這種要求,然後兀自拘謹,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好在葉子泠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竟能心平氣和地回應他的話。
還以為會被拒絕的……
不過這是否也意味著,現在的葉子泠,也變得不那麼生人勿近了呢?
……
夜闌人靜,天地間蟲鳴漸息,夏夜如絲般的涼意漸入心脾,萬物沉寂,四下寧靜祥和。
對於葉子泠的留宿決斷,雲念君或多或少都有點猜測。那陰物橫行霸道,照這幾個月發生的凶案來看,它犯事越來越頻繁,陰氣和力量也在壯大。
陰物食髓知味,隻會更加貪戀這種吸食人氣的感覺,恐怕沒過多久就再要作祟。葉子泠定然放心不下,在這裡留宿,也好及時阻止事態惡化……
雲念君窩在被褥裡,安靜的黑暗中最能引得思緒紛飛。他沒太多睡意,神思清明,忽然便靈光一現。
他猶豫片刻,輕聲開口道:“葉道長,你睡著了嗎?”
四周靜悄悄的,雲念君心如擂鼓,不禁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沒有。”葉子泠帶著些許睡困倦的嗓音從斜上方的床榻間傳來,聽上去有些繾綣溫柔,“怎麼了?”
雲念君這才舒了一口氣,緩緩道:“我方才想到,即便這天上人間已經出了多起命案,陰氣也不該有這般濃重。活人來到這裡都會被陰氣包圍,叫人難以分辨生死……”
葉子泠幾乎是瞬間明白了他的話中意,稍稍清醒了些:“你是說那陰物可能並未擁有實體,而是藏匿在什麼人的身上……然後為了掩蓋自己的氣息,故意放任自己的陰氣四溢?”
雲念君驚歎於他的機敏,多年前一起共事的那種默契感久違地浮現,倏地占據了他的心頭,撓得他有點心癢癢。
他壓下心緒,繼續道:“我們在這裡辨彆不出死人還是活人,或許它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按這個推測來看,那應該是隻‘鬼類’的陰物,並且已經強大到可以操控眾多‘屍類’了。原來這種級彆不算太棘手,但這種煙花之地,人員太過聚集,一不小心就會殃及到這些人。”雲念君憂心道。
陰物分為屍、鬼、妖、魔四大類,依次提高等第。
屍類一般是人死後冥頑不靈的執念回到肉/體所生,很少有自我意識,俗稱“活死人”,擁有不死的肉/體,也有高等屍類擁有自我意識。有些時候,一些屍類是受鬼類的陰氣影響才誕生的,按他們目前的推測,天上人間若有屍類,那許是受了鬼類影響。
鬼類則沒有實體,若是人死後並無屍身保留,又受生前執念所影響,那就極有可能化成鬼類。他們比屍類難對付得多,天生聰慧,陰險狡詐。
妖類是天地所孕育,他們若是沒有極長的壽命和天生的妖力,或許就與人類無異了。可妖類善惡難辨,若說屍鬼是純粹的惡,那妖類就是善惡並存。
若不是陰陽混沌時期妖類大都站在了人族的對立麵,編纂冊子的修士也不會將其列入“四大陰物”之一——不過這沒少被時瀧憤懣抱怨。
至於魔類,百年隻出一位,有著掌控所有陰物的能力,沒有修士不對其忌憚萬分。據說魔類是由人類修士走火入魔所化,隻有授上天旨意,擁有通靈之力者才可將其斬殺。
一代魔生,一代魔死,直到大祭祀蘇拓懷斬殺上任魔修,才出現了變故。當然,這都是前塵舊夢了。
闌珊有條絕對的門規禁令:逢魔出世,定當誅之。
於是好巧不巧,正好清理了自家門戶。
雲念君的神思飄得很遠,直至葉子泠的呼喚傳入他的耳畔,他渙散的思維才漸漸凝成一線。
他勉強回應道:“你方才說了什麼?”
“我發覺你真的很容易走神。”葉子泠歎了口氣,又把話重複了一遍,“我說姑且靜觀其變,至於現在,養精蓄銳,好好歇息。”
雲念君聞言,下意識乖巧地點點頭,旋即意識到這裡黑燈瞎火,他們誰也瞧不著誰,又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深夜聊天算是到此結束了,雲念君眸色深處沁出了些許困意。他才重生歸來,身體和靈魂的契合度還未達到完美,很容易生出疲憊之感。
他心知自己的狀況尚不如以往,便不再對著床榻發愣,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
“雲兒,你過來。”耳畔響起一聲輕快又溫和的呼喚。
雲兒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到柳沐雨麵前,也不說話。他黑到發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等著她“發號施令”。
柳沐雨忍不住揉了一把他軟而細膩的發絲,半開玩笑地逗他:“今天你沐曦哥哥不在,是不是喝了藥覺著苦,一直眼巴巴想來找我啊?”
雲兒依舊沉默,隻是抿著唇,很用力地點了點腦袋。
柳沐雨登時心軟得都化了,喟歎道:“你可比沐曦可愛多了,來,吃糖吧。”
雲兒麵上不顯,動作卻飛快,接過糖剝開糖衣,急惶地塞進嘴裡,試圖把嘴裡的藥味化解。
他眨了眨眼睛,終於含糊地開口:“沐雨姐姐不喜歡沐曦哥哥嗎?”
孩童的世界總是很單純,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不妥之處,嗓音軟糯。
柳沐雨不計較這些,她歲數也隻比雲兒大上一些,聞言隻是鼓著臉,孩子氣地抱怨了起來:“那家夥整天忙裡忙外,都不知道來陪陪我,來了也是叮囑我不要做這些不要做那些,要乖乖待在屋子裡……真是的,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兒,怎麼就不能出去玩鬨了?”
“而且啊,他太嚴肅了,最近還越來越嚴肅了。阿爹逝世之後,他連笑都不笑了,當上族長更是變成了這副小古板的樣子,真讓人不省心……”
柳沐雨的話音低了下去,藍綠的眸中蘊著無力和挫敗。
“姐姐彆難過,”雲兒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肉乎乎的小手推了推榻上那人,嘟囔道,“我給姐姐笑,陪姐姐玩,我們不理沐曦哥哥那個大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