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 死彆(2 / 2)

半生執妄 杯盞言醉 7912 字 10個月前

“此女留不得,定要除掉她以絕後患!”

這句話像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情緒激昂的修士們掙紮得更為劇烈,不過幾瞬就要將定音曲徹底打破。

柳沐雨終是悶哼一聲,施咒人尚未親自解咒反被壓製,自身也會遭到強烈的反噬。她眼前陣陣發黑,清晰地感受到滿嘴的腥甜,可她非但沒有停止,還滾動著喉頭將其儘數咽下。

就差……一點點了。

她再度咬了咬牙,心中仍然在默念著。

此時她已七竅血流難止,就連皮膚表層也開始滲出細密的血珠,原本如玉似的人兒變得滿身浴血,看上去尤為可怖。

這模樣在眾人眼中與惡鬼無異,望向她的目光都難掩驚懼。

快到極限了嗎?柳沐雨恍惚地想著,顫抖著吹奏出最後一道音符。

雲星隱倏地自半空中落入三生池中,濺起了一池的水花。

與此同時,修士們終於衝破了定音曲的禁錮,鋪天蓋地的反噬迅速席卷了柳沐雨的神識,碧簫脫手墜地,鮮血如同破碎的花瓣般從每一處皮膚迸裂而開。

殺意熏心的眾人出劍極快,幾乎在控製接觸的同一時間,就有數道寒光貫穿了柳沐雨搖搖欲墜的身形。

刀刃抽離,她如同一個破布娃娃般軟軟癱倒在了地上。

雲星隱隻是請求她將自己送入三生池中,根本不會料想到這一刻。

可她出手阻止了失控的葉子泠。

畢竟,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弟弟喜歡的人白白葬送,怎能讓雲兒所犧牲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若是她袖手旁觀了,而雲兒回來之後卻知這人為護他而死,那該有多難過啊。

說到底不過是一身病痛,她沒什麼能保護彆人的東西,但至少這次,她不想讓自己後悔一輩子。

所以這一曲,她無悔,也心甘。

下輩子……若是能有一具健康的身體,該有多好啊。

血泊中微弱的呼吸聲漸止,蓮藏河畔一片寂靜無聲,一朵不起眼的白色芙蕖,悄然凋零。

陳家家主警惕地上前探了探柳沐雨的鼻息,沉聲宣布道:“她死了。”

所有人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被音律控製的感覺實在太過可怕。這種身不由己的滋味,他們可不想體味第二次。

有人忍不住抱怨道:“這柳沐雨怎麼回事?專給我們添堵。”

有人看著不忍心,出聲反駁道:“那畢竟是她弟弟吧。”

“哼,又不是親弟弟,這都能血濃於水?妖女就是妖女,且不論是黑是白,她膽敢護著雲星隱,這就是她應得的。”方才上前刺了柳沐雨的其中一人不屑道。

“彆吵了,”陳家家主不耐地打斷他們,說道,“先隨我去那三生池將雲星隱撈出來,這魔頭若是真的死而複生,我們辛苦追殺的這一月,可就都白費了!”

眾人聞言,正要動身前去察看,才邁開了步子,就聽到半空中有道壓抑著怒意和悲恨的聲音森然響起:“諸位殺了我親姐姐,還想要擅闖我族禁地?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大家紛紛回頭去看來者,便見著柳沐曦身在半空之中,麵無表情地睥睨著眾人。

他的眼神簡直人發怵,神情似是看在什麼卑賤的螻蟻一般,冷厲到了極點。

都說這位柳星澤為人和善,常常以笑麵示人,今日露出這種神情,竟是恐怖如斯。

陳家家主的眼皮跳了跳,他畢恭畢敬地對著柳沐曦叩以一禮,強作鎮定道:“柳公子,我們擅闖禁地也是不得已之舉。如今雲星隱的屍身在那三生池中,若不將他打撈起來,怕是仍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三生池能解世間百毒,能救世間萬物,甚至你們傳得神乎其神,謠傳說它能讓人起死回生,但起死回生……不過是扯淡罷了,”柳沐曦眼神發冷,他的目光始終不敢落在柳沐雨那千瘡百孔的屍體上,他垂著眼眸緩緩說道,“而雲星隱是魔身,三生池水由靈氣凝聚而成,決計不可能淨化他身上的魔氣。”

“不然這一代又一代的魔修,全都扔進三生池不就解決了嗎?”

“這……”有人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不禁開始遲疑。

“怎麼,因為我是柳沐雨的弟弟,是雲星隱的兄長,你們便信不得我?”他扯了扯嘴角,嘶啞說道,“那你們怎就能確信我阿姐是個妖女呢?”

有人心虛地移開目光。

沒有人能看見柳沐曦平靜麵容下快要抑製不住地仇恨和殺意,他還是遲來了些,隻看清了定音曲控製被解,而自己的阿姐身上血霧彌漫。

他正祈求著她還有一口氣在,就見著那幾人衝上前去,重創了她的五臟六腑。

明明那時……他已經近在咫尺,就差一點而已。

就差一點。

多年來克製情緒的習慣卻讓他迅速平複下來,他好像分割成了兩個人,一個在心底嘶吼憤怒,一個在外界冷靜自持。

他在原地未動,看著那個冷靜自持的自己質問出聲。

那一刻他對自己的厭惡是前所未有的強烈,頭一次這麼痛恨自己臉上的虛假麵具。

如果能直接撕破臉皮,將這些人全都殺掉就好了。

他的殺意已經漫到了嗓子眼,卻仍是微微笑了,溫聲問道:“雲星隱是誰殺的?”

“他、他自己割破的喉嚨……”有人被他這副模樣嚇得抖如篩糠。

“哦,自殺。”柳沐曦冷淡地說道,心底卻想起了師尊的那番話,心中不禁刺痛了一下。

“那我阿姐可有殺你們其中一人?”他又慢聲細語地問。

“不、不曾……”回答那人咽了咽口水。

“不曾。”柳沐曦輕笑一聲,喃喃著重複了一遍。

空氣在岑寂中仿佛凝滯了,瞬息間,柳沐曦出現在了柳沐雨的屍身旁,奈何扇以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的速度劃破了數人的咽喉。

下一刻,他將其擲出,扇麵打著轉兒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在割破一圈人的咽喉之後,攻勢仍舊不減,眼見著就要落到那陳家家主的脖子上,一隻玉白的手又穩穩當當地抓住了扇骨,生生將之停在了毫厘間。

四麵八方噴湧而來的血液濺了柳沐曦滿身。

陳家家母嚇得麵上青白交加,她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驚叫。

扇麵抵住了陳家家主的頸側,柳沐曦柔聲說道:“我記得每一個出過手的人,所以現在他們都死了,而你是最後一個。”

他渾身披著鮮血,一點都沒平日裡那個翩翩公子的樣子。柳沐曦此人,端的仍舊是溫文爾雅,骨子裡卻全是和他阿姐如出一轍的瘋狂。

“你……你瘋了柳沐曦,”陳家家主漲紅了臉,他哆嗦著說道,“你不可以殺我!”

“為何不可?”柳沐曦笑著歪了歪頭,他淺藍的瞳色暗沉,笑意未達眼底,“你們殺我阿姐,我來取你們性命。殺人就要償命,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這不是你們一直信奉的大道麼?”

有人大著膽子喊道:“那分明是柳沐雨咎由自取!”

柳沐曦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神色不見動怒,反是說道:“我弟弟的過錯,導致你們當中一些人與至親陰陽永隔,你們不也是理所當然地來尋仇了嗎?那我殺掉殺了我阿姐和弟弟的人,就不可以了?當真是好公正呐。”

眾人被他的眼神和話語一噎,不約而同地低下頭,沒有再出聲。

柳沐曦將目光重新落到陳家家主的身上,笑著說道:“好了,陳家主,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謊稱令子被雲星隱重創,故作悲憤率領眾人,靠的究竟是一腔熱血呢……還是餓虎吞羊呢?”

“四大家不出麵,真以為自己有機會借此攪一潭渾水,來毀我柳族清譽,坐收漁翁之利?”

人群中出現了悉悉索索的聲音,聽柳沐曦這麼一說,這陳家主確實不太對勁。

“是啊,這陳家家主不就是半路殺出來的嗎?那時我們群龍無首,就是他提出要有個統帥的。”

“我也記得,就是他說要給兒子報仇,我們才選他率領我們的。”

柳沐曦慢悠悠地說道:“但是陳小公子是怎麼死的呢?我想想……嗯,被氣急敗壞的陳家主以家法伺候,結果一不小心懲罰過了頭,啊……把他給打死了。”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天哪……不是說是陳家的小兒子最先發現了魔頭的蹤跡,結果被重傷的嗎?怎麼是被打死了……”

“為人父母,竟然這麼狠心……”

陳家家主漲紅了臉,高聲說道:“不、不是……他是血口噴人!”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諸位一查便知。”柳沐曦淡淡說道,“陳家主何必垂死掙紮。”

陳家家底並不算雄厚,這些年來能夠迅速崛起的原因,柳沐曦隻要稍一深挖,便水落石出了。以往這些事他沒工夫搭理,但今日此人如此觸他逆鱗,那他定然要他身敗名裂,百倍償還。

“該把你這些年吃的人血饅頭吐出來了。“柳沐曦不待他多言,乾脆利落地劃破了他的咽喉。

“不!不——”陳家家母見他真的動了手,瘋了一般的衝上前去,癲狂地提劍砍向柳沐曦,嘶吼道,“你怎麼能殺了他,你怎麼敢——!”

柳沐曦漫不經心地化解她的攻擊,譏諷道:“我怎麼不敢,他做的生意全是欺詐和騙局,操控人心、玩弄感情……你們背地裡乾的那些勾當,沒一件是乾淨的,蓮藏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冤案不斷,光你們陳家暗中下手的就能占一半。而陳家小兒子其實是個私生子,和你這個家母沒有半點乾係……怎麼,我可有一字說錯?”

陳家家母停下了攻勢,她喘著粗氣流著淚,神情像是被當眾狠踩了幾腳似的扭曲。

眾人麵麵相覷,他們從圍剿到現在,已經有點茫然失措了。

這一幕幕比鬨劇還鬨劇。

柳沐曦環顧四周,卻是驀地一陣心累。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不該離去的人都已經離去,他什麼都沒能挽回,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人心易冷,他早該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