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師兄,”時瀧驚詫道,“你怎麼來了?”
柳沐曦歎了口氣,複而笑道:“雖然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但今天我也不想一個人孤獨地過啊。”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還是很珍惜團圓的日子的。”
雲念君總感覺他掃過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不由一愣。
他蹙起了眉。
“師尊竟準許你跑到這裡來?”葉子泠卻沒想和他討論那些酸牙的師門情誼,很不客氣地問道。
柳沐曦麵不改色地接下了他這一招,翻袍落座,邊倒茶水邊回答道:“其實我已經下界了許多天了,最近不僅是浮影,四大域各個地方的陰氣都過分濃鬱,任誰看了,都得說一句是不祥之兆。師尊說,上次見到這樣的情形還是陰陽混沌時期,但魔類陰物本該是一世一出,如今的情況實在是反常……總之,他讓我回柳族坐鎮,也好儘力維持南邊的穩定,而闌珊的事務則由他自己親手打理。不過……”
柳沐曦局促地捏緊了茶盞,骨節微微發白。
“不過什麼?”葉子泠聽到這番話,便知道柳沐曦此次前來是有話要說。
“可是師尊他這些日子,狀態很不好。”柳沐曦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開誠布公,“我們這些做徒弟的,包括天下人皆知,師尊是除魔衛道開辟四大域的第一人,擁有通天的力量。但除卻這些威名,他畢竟是血肉之軀,凡是生靈,就逃不過遲暮的那天……”
此話一出,四下皆靜默了下來。
這裡何人不將蘇拓懷作為最敬仰的存在,更彆說天下黎民對他的赤忱之心了。若蘇拓懷出了什麼事,定會引發眾生的極大恐慌。
葉勿憂靜默許久,先悲歎一句:“風雨欲來。”
“我忽有一事不解,”雲念君微啞的嗓音響起,在屋內分外清晰,“百年前魔修雲星隱作亂時,也不見得陰物像現在這般躁動,怎麼會重現陰陽混亂時期的情況?”
時瀧眨了眨眼,隨口猜測道:“或許是……魔與魔之間的性格迥異,行事風格也不一樣?”
雲念君略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柳沐曦像是心領神會,不待雲念君說話,便問道:“小龍不是很討厭雲星隱嗎?那這句話,莫不是想說其實雲星隱即便入了魔,也沒有陰邪的心思去傷害他人?”
時瀧縱然麵色有些不豫,但好歹是忍耐住了,竟是能冷靜地說道:“我不能昧著良心說我原諒他了,同樣的,我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他十惡不赦。當年事發突然,我也有太過偏激,現在回想起來,倒也不全是他的過錯。”
看來真如葉子泠所說,小師弟早就變得比他想象的要理智成熟,雲念君恍惚地意識到。
葉子泠放於膝間的手默默探向雲念君,悄然與他十指相扣。
“照現在形勢來看,我最初讓你們幾人去探查蓮藏北部之事,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開端罷了。”柳沐曦拈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裡,略帶嫌棄地說道,”這味道真是不夠正宗。“
“畢竟隻是東施效顰加工的乾花,做出來的蓮花酥自然沒你們那麼好,你愛吃不吃。”葉子泠輕飄飄地損道。
葉子泠隻當他是嫌棄,雲念君卻是聽得出來,柳沐曦這是想念沐雨姐做的蓮花酥了。
畢竟他最愛的吃食便是這個。
雲念君垂了垂目光,輕描淡寫地試圖轉移回話題:“柳族長,我們探查的路途中,發現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
“嗯?”柳沐曦果然起了興趣。
雲念君鬆了口氣,一字不漏地與他訴說了這一路上的經曆。
柳沐曦聽著聽著,神色漸漸冷峻了起來,他道:“你是說,如月極有可能是阿展的生母?”
“十有八九,但邱莫展的反應很奇怪,反是讓我們有點不確定了。”雲念君說道。
葉子泠補充道:“這件事之後交給了小師妹,但現在正是年關,她恐怕還沒能見到如月。”
“是不是阿展生母,還得問他才能確切得知。”柳沐曦擺了擺手說道,“不過這畢竟是他的家事,我們也不好乾涉。小師妹也隻是幫忙破解離奇的秘術罷了,其餘的,我們便不要插手了。”
眾人紛紛表示讚同。
……
雨幕再度席卷大地,黑夜吞噬過白晝。屋簷下的紅燈籠被風雨吹得劇烈搖晃,而屋內燭影斑駁,照亮著三人的麵龐。
雲念君給柳沐曦酌了一杯茶,試探性地喚道:“……二師兄。”
柳沐曦抬起眼眸,眸光深幽。
雲念君忐忑不安地直視著他。
柳沐曦便笑了起來,周身凝滯的氣氛倏然一鬆,帶著前所未有的輕快:“還是像過去那般聰明,我不過是稍稍流露出幾次暗示,你便知我認出你來了。若不是我了解子泠的性子,恐怕都要以為他提前和你打了招呼。”
葉子泠聽得眉毛一跳,道:“我可不是你。”
“所以還是雲兒自己敏銳了,”柳沐曦笑道,“不過,我和子泠早就對你的死亡有所懷疑。打從你自稱花靈出現時,我就萌生出了你是雲兒的猜測。”
雲念君恍然道:“是以,你才讓我與阿泠他們一同去探查陰物。”
柳沐曦被他對葉子泠那親昵的稱呼酸了酸牙,但他麵上仍是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雲念君意識到自己是被牽著鼻子走了,失笑道:“原來你們就等著我落入圈套呢。”
“若不是早就察覺,你豈不是要瞞天過海?”葉子泠說著,看向他的眼神帶著犀利。
雲念君驀地就不敢再抱怨了。
他明白葉子泠的話中之意,縱然是一貫有些嘲弄的語調,也沒能掩蓋住他心底的恐慌。
他如果真的按照原本的計劃瞞天過海,從始至終都不知曉葉子泠的心意,獨自結束自己的性命……那對於葉子泠來說,是多麼絕望的擦肩而過。
他自和葉子泠披露真心後一直靜默的心弦終於顫得厲害,像是一聲驚雷終於驚醒了夢裡人,他驟然明白了自己對於葉子泠來說,到底有多麼重要。
一夜青絲成雪,一場酩酊大醉,他不是沒記在心裡,但他總將自己放在卑賤的位置上,總自欺欺人地想要逃避,好叫自己心安。
但這對葉子泠來說,何嘗不是在消磨和傷害。
柳沐曦蹙眉看麵前這兩人之間暗湧的曖昧,還有些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忍耐了片刻,終是沒能忍耐住,毫不客氣地叩了叩桌子,不滿道:“我說,你們要膩歪我沒意見,就是現在我還在這兒,兩位可否討論一下正事?”
“咳,沒問題的二師兄,你說,你先說。”雲念君欲蓋彌彰地掩了掩下巴。
柳沐曦無奈歎氣,靠在椅背上徐徐道:“聽說前幾日,慕談笑帶著一批從未見過的陰物大軍進犯葉族?”
“確有此事,”葉子泠點了點頭,凝重道,“我與念君厘不清來龍去脈,但有一點卻是不謀而合,這件事是幕後之人來立的下馬威,專程鬨給人看的。”
柳沐曦沉默良久,才道:“你們覺得會是誰?”
“事到如今,我便直言了。”雲念君同葉子泠對視一眼,又重新將目光落回柳沐曦身上,清晰又緩慢地說道,“思來想去……五師弟的嫌疑最洗不清。”